存:江湖异闻录

mochow 2011-02-22
枣核记

  程平湖,是汀州人。幼年的时候遇上异人,传授给他仙家道术,据说依照这种修炼方法可以长生不老。他娶的妻子名叫梨姑,是离空洞一脉的剑术传人,善于抚琴。程平湖曾经在太湖的船上听到她弹琴的声音,惊讶地说:“杀气很浓重。”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有水匪相继来犯。梨姑端坐船头,以琴弦为剑,杀十五人。梨姑的容貌非常俏美,程平湖呆呆地凝望了她许久,梨姑也这样望着他。船到了埠头,程平湖对梨姑说:“我知道星尽峰有一道涧泉可以洗掉血污之气。”梨姑于是跟随他走了。
  星尽峰位于西南方,劲峭凛寒,气色葱蔚,山顶有天湖,呈蔚蓝色,映着天空的白云落霞,风景非常清秀。四周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是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梨姑非常喜欢这里,希望两人能够结庐而居。程平湖却告诉她说:“不可以。我与你成婚是因为情投意合,这是情欲到达了一定的程度必须依照的礼法,但眼下还不是觅地隐居的时候。”
  梨姑问他缘故,程平湖说:“很多人不知道我的出身,现在既然结为了夫妻,不妨告诉你,我就是魔教沉雷谷的嫡系传人。”梨姑的神情又吃惊又困惑,过了好一阵子,才对程平湖说:“正邪两道本来是水火不容的,如果我师门知道了你的来历,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既然形势如此艰险,为什么还要出去抛头露面引起别人的注意呢?就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山峰上居住下来,抚琴舞剑,吟风弄月,岂不是很好的办法吗?”
  程平湖说:“我必须先了结了一桩仇怨才可以做到,你愿意与我同行帮助我达成心愿吗?”梨姑答应下来。
  程平湖的师父叫做蒲桥道人,大约是因为常年隐居在蒲桥山修炼土系术法,同道才这样称呼他,以前的名字已经被人忘记不提起了。沉雷谷本是魔教一脉,凭借着土术和机关布置有独到之处,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与蒲桥道人交往的朋友中有一个叫紫衣侯的,是后山的穿山甲成精得道,修成人形,据说土遁之法非常巧妙神奇,善于酿酒,经常带着美酒来与蒲桥道人共谋一醉。某次醉后,对蒲桥道人说:“我听说沉雷谷嫡传的一宗法宝叫做瀚海黄烟梭,乘坐它可以瞬息千里,又有避禁天雷的护身功效,内心非常渴望见识一下。”
  蒲桥道人惊讶地说:“这种上乘法宝的下落,在魔教中也是非常隐密的事情,你从哪里打听到的呢?”
  紫衣侯支支吾吾地说是听某位朋友无意中谈起的,又一味央求着蒲桥道人让自己开开眼界。因为喝醉了,蒲桥道人也就忘记了“怀璧其罪”的警戒,大意地从一只石匣里把宝梭拿出来。紫衣侯接在手里,忽然变成另一个模样,眉目酷似当年魔教分裂后也以土性术法闻名的卷血神君,匆匆地驾着宝梭消失了踪迹。原来紫衣侯早就被卷血神君所杀死,只是借助魔教中一宗罕见的法术,利用他的躯壳来蒙骗蒲桥道人罢了。
  事情的始末既然已经恍悟,蒲桥道人也悔之莫及。四处寻找卷血神君的下落却没有收获,加上宝梭失窃,受到沉雷谷主越大先生的责罚,历受了很多苦楚,终于在荒山里郁郁而终。
  梨姑听说了卷血神君的事情,叹息着说:“恐怕不容易。但是既然嫁给了你,即使知道了结这段仇怨非常困难,对于自己的向道求仙也没有帮助,还是要尽力一试。”
  破除“瀚海黄烟梭”的法宝叫“千钧魔鼎”,沉雷谷主越大先生因为程平湖的再三哀求,借给了他。寻找卷血神君的下落需要借用东山日照寺竹大师的“搜影古镜”,于是夫妻俩就跋山涉水到东山日照寺找到了竹大师。竹大师听说了这桩事情,皱着眉头说:“像我们清清白白的正道中人,怎么能与魔教混在一起纠缠不清?我不能答允你。”并且通知离空洞的金大佛来处罚梨姑的荒唐行事。梨姑流着眼泪说:“我并不指望自己能够修成大道。魔教虽然修行的方法怪异而残忍,但是程平湖的事情很值得同情,如今我已经是他的妻子,没有办法痛下决心舍弃他。”竹大师非常生气,拂袖离开了。
  程平湖本来认为事情没有希望了,又担心梨姑会受到离空洞的严厉处罚,非常不安。梨姑却笑着说:“可以了。”半夜里果然拿到了搜影古镜。竹大师临走时背着双手原来是表示这件事情不能明示于人,离去时的方向和脚步的数字,依照法理推测是当天夜里的子时。果然一切都应验了。
  搜影古镜大约有半尺大小,黑黝黝的四周刻着很多花纹和字迹,无法一一识别。用清明时节的无根水倾倒在镜面,佐以咒语,能够照见对方的下落。
  已经知道卷血神君隐藏在极北大容山封冰谷,夫妻俩便开始启程动身。大约经过了半年时间才到达附近地区。当地的气温非常寒冷,即使是盛夏也呵气成霜。
  某天投宿在一家客栈里,半夜里朦朦胧胧的,程平湖忽然听见有婉转动听的音乐从天上传过来,紧接着围墙外的树林里落下一条船,船上有曼妙轻盈的美丽少女载歌载舞,两个青衫的僮仆走过来邀请他说:“我家主人等待您很久了。”
  随着僮仆走上船去,看见一个长髯高冠的白衣人端坐在主位上,举起琥珀色的酒杯笑着说:“人间的生活既清苦又复杂,为什么不继续做神仙呢?”他旁边的一个盛装女子和一个黄衣少年都发出很大的笑声。这两个人一个叫珍珠娘子,一个叫珊瑚公子。程平湖很疑惑地说:“一定是认错人了。”鞠躬着请求允许自己回去,长髯老者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你果真忘却了过去的朋友吗?”召唤持桨的侍者划动船桨,于是这艘船就升腾到了空中,沿着漫天星光四处飞驶。
  程平湖起初非常害怕,到了后来心想,也不过就是一死罢了。横下心来,坐到主人的对面,和他们一起喝酒赏乐,猜拳吟诗,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和恐惧,显得怡然自得。长髯老者笑着对另外两个同伴说:“看,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可惜堕入到尘世间,恐怕要过很多年,故人才会有这样的聚会了。”
  说话的时候船降落在了一座岛上。程平湖询问岛的名字,珍珠娘子回答说:“这就是你从前所寄居修炼的枣仙岛啊,故地重游,也许会有什么机缘呢。”
  岛上天气晴明,就像春天一样舒适,四周开满了奇异而鲜美的花朵,清泉山石,错落有致,雾岚遍布,景色时隐时现,就和程平湖从前所想象中的仙境一模一样。临近岛的左侧有一片树林,全部种植着枣树,枝叶间坠着累累的果实,颜色青翠,发出淡淡的清香,qǐζǔü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伸手摘下一粒枣子,放到唇齿间,枣肉清脆甘甜,入喉就化成清凉的甘液,吃下去以后神清气爽。没过多久腹中鼓胀,程平湖很尴尬。长髯客笑着说:“这是帮助你排泄身体里的浊气。”程平湖于是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痛痛快快把体内的秽物排泄出来,重新找到三人的时候,忍不住又想摘食一个青枣,珍珠娘子笑着制止他说:“这种仙枣性寒,吃多了对凡夫俗子的身体没有好处。”程平湖只得怏怏地停手,暗地里把先前所吃仙枣的枣核藏在了袖子里。
  四个人在枣林里命令侍者备下了酒菜,又有美丽的歌姬奏琴献乐,海风徐缓地吹过,天空湛蓝,气温舒适,让人产生了老死仙乡的想法。渐渐地,黄昏来临了,远处的海面上落霞如同一张织锦般绚丽多姿,长髯老者举着酒杯流泪说:“仙乡没有办法永远停留,日后我难免也要经过命运的轮回,托生到尘世经受无数的苦楚折磨了。今天我带着蒙昧无知的你重游故地,日后又有谁能引领我脱离苦难重归这种无羁无绊的散仙生涯呢?”言语间非常地怅惘。
  珊瑚公子安慰他说:“请不要太过于伤感。像我们这些人,已经选择了做一名逍遥尘世的散仙,无法参悟大乘之道,受到命运轮回的安排经受劫难也是无法避免的,只有抱持着一颗坚定的向道之心,以后一定会有重见的机会。”
  长髯客用眼光斜望着程平湖说:“这次别离后,是敌是友,恐怕说不清楚呢。”
  程平湖微笑着说:“今天逍遥海外的游历,是我所不能忘却的,以后如果有机会重见,我一定会念记故人的感情。”
  说话间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忽然远处的海面上轰雷阵阵,电光闪耀,天空变得阴翳沉闷。长髯老者脸上变色说:“我要经历的天劫终于来临了!”拂袖就飞到了半空,临走的时候叮嘱程平湖说:“不要忘记你所做下的承诺啊。”
  程平湖正在惊疑,忽然天旋地转,陷入一阵无边的黑暗中。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客栈的床上,只有案头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而自己满额都是大汗。于是把梨姑叫醒,详细说了自己在梦境中的离奇遭遇,夫妻俩都很唏嘘。程平湖忽然记忆起在枣林中的细节,急忙把手笼到袖子中,诧异地发现袖子里竟然果真留着一粒枣核,新鲜而温润,让他不知道自己所遭遇的究竟是一场梦呢,还是真实的经历。
  继续向着严寒的大容山脉出发,大雪封了山路,四周全是悬崖峭壁,路上连飞禽走兽都绝了踪迹。卷血神君在雪山里布置了很多迷惑人的禁制,经常让人兜兜转转找不到路。这样过去了七年,但搜影古镜始终显示出卷血神君在封冰谷修炼的场景,两人也就坚持着没有放弃,终于在某次翻过了好几座山,到达了封冰谷。当时是在下午,恰好遇上卷血神君出外归来,两人的脚印为卷血神君所发现,偷偷在后面跟踪,趁着程平湖没有防备,向他射出了一把卷血神针。卷血神针是他用本体元气所修炼出来的暗器,和世间常见的不同,每枝针都由自己的精血炼成,具有与人心思相通的灵性,威力很大,远远超过同道所使用的各种武器。除非对敌的人具有金刚护身之体,或有上古异宝防身,否则就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神针破空飞出,卷血神君本来认为自己攻敌所不防,一定会杀死对方,但神针落在程平湖身上,却仿佛并没有让他有丝毫动弹,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搜影古镜的妙处就在于能够适时显现对方的踪迹。在卷血神君悄悄跟踪程平湖夫妻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踪迹完全被古镜所探破。离空洞有身外化身之法,可以利用草木山石化形成自己的模样,本身的躯体却远远遁开。梨姑正是利用这种术法骗到了卷血神君。三个人在雪谷里争斗,卷血神君的攻击强悍而凶猛,所发招式阴险而诡异,只是因为卷血神针被程平湖预先设制的土伏之术收去了,威力大打折扣,这才没有办法立即取胜。山谷里因为激烈的争斗,飞银溅雪,一片迷茫。有几次卷血神君试图利用“瀚海黄烟梭”逃逸,却被“千钧神鼎”压制着没有办法腾空飞跃。他对这宗宝物也存着觊觎心,于是继续交战。
  程平湖的武功比不上梨姑那样精妙,但是精神振作态度顽强,随时都有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非常拼命,让卷血神君很忌惮。过了半天左右,太阳渐渐西斜,程平湖终于体力不支,招数渐渐迟缓,就在卷血神君正冷笑着准备杀死他的时候,却发现程平湖用一种怪异莫测的方法消失了踪迹,就连梨姑也错愕地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苦苦支撑了片刻,程平湖又从原地现出身来,精神鼓舞,就好像没有半分消耗似的,又和卷血神君斗在一起。
  过了很多回合,在他体力消耗殆尽的时候,躯体又完全消失了。梨姑利用这些机会养精蓄锐,接战了一会儿,才看到程平湖又诡异地现出身来,旺盛的精力让人惊讶。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卷血神君的力量渐渐在无数次的提聚中所消耗,行动也变得迟缓起来,最后终于被程平湖所杀死了。
  卷血神君死后,身体化为一块坟丘,不停地从土壤里溢出鲜血来,即使冰冷的大雪也不能将它封冻。这是他历年来因为修炼某种魔教大法吸食婴儿精血所产生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在他隐居的洞里,到处都堆积着森森白骨和婴儿残破的尸体,让人惨不忍睹。他的一些弟子也因为师父的死亡而作鸟兽散,其中最年幼的一名弟子叫做燕地雪,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逃跑时被梨姑及时阻住,在准备杀死他的时候,燕地雪忽然流泪乞求说:“你已经忘记了在枣仙岛上所说过的承诺了吗?”程平湖忽然想起长髯老者说过的话,心里一动,没有杀死他,带他离开了雪山,托人把他送到沉雷谷越大先生那里,请求越大先生代为照料。后来燕地雪竟然因此练成了魔教中罕见的“厚土大法”,在越大先生殁命后接掌沉雷谷一脉,竟然将这个魔教支脉整治得有声有色,风云之势不输于青木教。
  程平湖向梨姑说明了诛杀卷血神君的经过。原来在交战中每当力竭的时候,他都能够凭借着脑海里的记忆,通过袖中的枣核回到长髯老者所带他去过的仙枣岛,吃下一颗硕大的青枣后,就会精神倍涨疲倦顿消。但是每吃下一颗青枣,他对那座岛的留恋就会增加三分,更加地舍不得离开,完全是凭仗着胸中对仇人的一股难以抹去的恨意,这才克服掉那种逍遥出尘的想法,回到大容山封冰谷的激战现场。其间的心理诱惑与抗拒,非常巨大,比和卷血神君的争斗还要凶险。一旦心神晃动受到蛊惑,就再也回不去了,梨姑也将因此凶多吉少。
  两人正准备把“搜影古镜”送还给东山日照寺的竹大师,忽然某天在路上发现这面古镜竟然化为了凡物,表面上看去和以前没有两样,但无论如何施术作法,灌以无根水,都不能显现出任何痕迹了。梨姑叹息着说:“这是魔教的秽气长年沾染才毁失了宝物。”心里很难过,认为对竹大师不能交代。过了不久,在洛阳城外兰因寺借住的时候,恰好有东山日照寺的僧人百纳找了过来,替竹大师捎来口信说,在人世间做下三千善事可以恢复古镜本来的神威。
  三千功德,对于佛门中人来说已经是很难完成的壮举,更不用说像程平湖这样早年出身于魔教,耳濡目染都是血雨腥风的人了。
  一直到十年之后,程平湖才把那面恢复神力的“搜影古镜”交到竹大师手上,屈指算来,离当初借镜竟然有十八年的时间了,当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今变得老态龙钟。竹大师细看了程平湖的容貌神情,笑着告诉梨姑说:“他眉目间所有的戾气都消磨殆尽,以后的遭遇应该很平坦了。”
  谁知道竹大师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程平湖突然不辞而别,从此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仿佛世间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这个人似的。梨姑猜测他是去到了曾在梦中到达的枣仙岛,就托请同道中人在东海和南海留心寻找,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宛如那座岛根本不可能存在一般。
  梨姑为了程平湖,差点儿毁却道基身堕魔道,又在年轻的时候陪同程平湖恶战卷血神君,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到头来却落得个孤独终老的结局。别人都猜测她心里一定有很多苦楚,但她却若无其事地继续用琴和剑在江湖上行走,遇见欢乐的事情就开怀大笑,碰到悲伤的场面就哀伤落泪,竹大师评价说:“这是一个奇女子 。”
  某天夜里,梨姑忽然在夜宿小怀岭时,听见有乐间飘荡,竟然是程平湖驾着一艘船从天空降落下来,哀叹着说:“每当我回想起从前与你生死相依的种种情形,就会觉得仙岛不容易居住,现在总算有机会可以把你也载往那里了。”挽着梨姑的手,神情恳切地请求她上船。梨姑却淡淡地拒绝了,微笑着说:“能够见上一面,了却年轻时候的情意,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以后我们各自都要保重。”程平湖很诧异地说:“一个人在尘世间百般修炼,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到这样长生不老的机会,脱离命运的控制,任意遨游四海不受羁绊吗?为什么你要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呢?”梨姑回答说:“我所要走的路是和你有所不同,所向往的境界也和你有所不同,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境’的区别吧 。”
  程平湖只好寂寂地离开了。过了几年,梨姑忽然回到了离空洞,隐居在深山里,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mochow 2011-02-22
李前溪

  荆州人李前溪,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在外面以流浪为生,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生活没有着落,非常贫苦。十五岁被剑客李复言收养,在深山里练习剑术,到了十七岁的时候,有了非凡的成就,同门的师兄弟都远远不能和他相提并论。他的师父驱逐他离开师门,叹息着说:“在教导你学习剑术方面我已经到了技艺穷尽的地步,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李前溪不甘心地说:“剑道上的成就应该用什么来形容才准确呢?我听说就像连绵的山岭一样,此起彼伏。师父你所传授的剑术,能不能够让我一览众山小呢?”
  李复言生气地说:“你太狂妄了!一个人应当知道学无止境,怎么可以在没有见识到别人高明剑术的情况下,冒失地以高手自居呢,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李前溪急忙向师父认错,其实私底下却不以为然。
  离开师门以后,他在江湖上历练了一段时间,见识了诸多剑术名家,并且将他们一一击败,心里就更加地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了,洋洋自得地认为普天之下,所谓的剑术高手不过如此,大约能胜过自己的,不过寥寥数人,而这些高手却又长年深居简出,不出来和世人交会,真是莫大的遗憾。于是千方百计地四处寻找那些隐世剑客,希望和他们一较长短,获知自己在剑术上真正的成就究竟怎么样。
  李前溪不喜欢喝酒,每当闻到酒气就很不舒服,如果酒气过于浓烈,甚至会醺得他出现呕吐晕眩的症状。有一年听说长安附近的几枝山下住着一个会剑术的老翁,平素和普通人一样以农田耕作为生,相貌也不出奇,但是际遇非常奇特。他的剑术竟然自承是在酩酊大醉以后,在醉意里见到仙人舞剑而学成的。当时江湖上有一个以剑术高手自居的人,叫做宋曲径,剑术已经非常高妙了,也曾和李前溪有一面之缘,两人比试剑术,直到三百招以后宋才落败。宋曲径听闻了这件事,特意不远千里前去拜会,结果看了老翁舞动长剑不过三招,就马上服服帖帖地抛下自己随身佩带的利剑,嫌恶地说:“我这种资质的糟粕哪里配说剑术这种事情呢?”这个人从此就没有音讯了。老翁的名气也因此在江湖上扩展开来。
  李前溪听说了这件事情,急不可待地打马长安,四处问路,终于找到了老翁。老翁却愠怒地说:“剑术这件事情,比起乡下人耕田、插秧、收割,不会有区别。为什么你们偏偏要纠缠其中不得解脱呢?”李前溪认真地回答说:“这就是所谓的追求‘道’的过程。耕作是道,饮茶是道,练剑也是道,并没有孰高孰低。每个人都需要通过不同的途径来领悟‘道’,这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您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我也不能因此弃‘道’而荒废了自己。”他的态度很诚恳,和那些前来向老翁讨教剑术的人不一样,老翁于是笑着说:“今天夜里我们共饮几杯吧。”
  李前溪于是准备了一些上等的美酒和菜肴,派人送到老翁的茅屋里去。老翁却坚决拒绝了,只是用自己家里酿制的劣等高粱酒来款待他,佐酒的也不过就是豆腐花生之类的农家小食。李前溪闻到酒的香味就忍不住肠胃翻滚,却只有强行忍住,继续端坐在那里,说:“我恐怕酒力很弱,没有办法陪您尽兴。”老翁说:“醉乡宜频到啊!”一杯接一杯,竟然足足喝了三大坛酒,这才大笑着说:“因为怕人骚扰,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喝过酒了!”于是拾起扔在茅屋角落里的一支锈迹斑斑的断剑,在屋前的空坪里舞动起来。他的动作就像飞鸟掠过天空一样找不到痕迹,也像轻风拂过山冈一样无法捉摸,李前溪呆呆地看着,一直到半个时辰以后,老翁收了剑,径自回房酣睡过去,他还觉得刚才所看到的剑舞只是眨眼的一瞬间,那些精妙深奥的招数根本没有办法进行记忆和分析,就更谈不上什么对阵了。
  先前陪着老翁饮酒,尽管身体极为不适,仍然能够凭借多年练剑过程中锻炼出来的坚强意志进行克制和忍耐,现在见识到这样神奇的剑术以后,竟然觉得全身有如酒气上涌,醉倒在地上,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才醒过来。鼻息里仍然残留着浓醇的酒香,这是很奇妙的事情。
  再与老翁交谈,发觉他和醉了之后的举止完全不一样了,魁岸的姿态变得瘦弱畏缩,飘逸出尘的动作变得迟缓衰弱,论及剑术也显得懵懂无知,就和寻常山野村夫没有两样。面色苍白,气息微弱,这是因为过于透支体力产生的后果。没过多久老翁就死去了,临终的时候告诉李前溪说,在醉意蒙眬中他可以遇见一个黄衫客,自称通过修炼剑术而悟道,因为躲避四百九十年一度的天劫,竟然找到一种方法,藏身在醉乡里,侥幸没有灰飞烟灭,却因此变成了一缕虚魂被困在醉乡而不能脱身。只有通过醉酒后的迷茫般的游魂状态才可以看到他。黄衫客,传说中是一个很神秘的剑客,消失在江湖上很多年了,李前溪曾经听师父谈及过他。
  知道了黄衫客的际遇,李前溪觉得很唏嘘,认为像这样超凡入圣的剑术高手都没有办法逃脱人世间的苦难,自己就更加力不从心了。这次际遇对李前溪的触动很大,于是他回到了荆州,买下当地的一幢宅院,闭门过平静的世俗生活,静心研悟在剑术方面更精深的道理。据说后来他仗之大显神通的风驭剑法,就是在此潜修期间会心而悟的。只不过当时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患难,较之往后自然没有那么圆熟自如,但已很是惊世骇俗了。
  楚地盛行巫术。荆州有一个和尚叫做石上花,据说先前是跟随着金大佛修行的弟子,因为心智蒙昧,受到魔教的蛊惑,竟然投靠了湘西巫教,跟随着伤夫人学习巫法,兼容了正邪两道的特长,既精通无坚不摧的金系术法,兼又内蕴绵软无形的巫术,算是有了大成就,很多负有盛名的高手都奈何不了他。有一年石上花经过李前溪的房子,骑着马绕行院落转了三圈没有离开,诧异地说:“从门缝里吹出来的风息有剑锋的气机。”犹豫盘算了很久,竟然不敢推门而入。回去报告给伤夫人,伤夫人说:“依靠修炼道术而有成就的人之中,没有听闻过李前溪这个名字。”最后仍亲自前往一试。去了以后竟然失去了消息。湘西巫教的人都对此非常惶恐,大规模地派了高手前去荆州李宅,却发现人去屋空,没有得知李前溪的去向。
  这件事情非常隐秘,巫教不敢示之于众。青木教*主谢中天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了消息,叹息着告诉弟子半尺罗:“天地间充满了劫数,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有的仿佛震天撼地摧山倒海,有的却宛如白云苍狗来去无痕。伤夫人如果得以安全渡过这一劫,恐怕就距离飞升仙界不远了。”
  过了半年,见到伤夫人带着李前溪回到了湘西巫教。
  半尺罗十分佩服师父的判断,哪知道谢中天又说:“伤夫人误了自己啊,他日一定难逃大限。”后来,伤夫人果然死在徒弟鬼女子的手里。起因竟然是因为荆州书生方友松。据说方友松的剑法传自李前溪,曾经在某次从伤夫人手底逃生时,使用了李前溪非常诡异的“悲徘徊”身法,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巫教中有一种很隐密的蛊术,叫做“相许惑”,施术的人要把自己的精血经过很困难的方法提炼成一根根的血丝,平常隐藏在秀发之间,光亮柔滑,与青丝掺杂在一起,无法轻易辨识。这种术法大约与道家所谓的元婴类似,虽然不具有人的外形,却有非常强劲的攻击力和控制力,如果受到损伤,施术的人也因此难以得到善终。东山日照寺的竹大师曾经与伤夫人有过一段来往,评价说伤夫人的性格非常倔强,所练的武功术法也是走的刚猛一路,大约是因为天性里柔顺温存的一面,已经耗化成为精血之蛊了。很多人猜疑伤夫人把这种一往无前的蛊术施在了李前溪身上,才致使李前溪中年性情大变,身堕魔教,以至于众叛亲离,就连他的师父也拂袖与他断绝了师徒情谊。但这些传言的真伪,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海外的方丈仙山,本来是不涉足江湖事的。这一年听说了李前溪投身魔教的消息,忽然让一个中年妇人俞大娘来和他比试剑法。俞大娘,就连方丈仙山的很多人都竟然不知道她的来历,是一个在岛上洗衣的妇人。
  俞大娘还没有战李前溪,有人就诧异地问:“为什么石上花从正道叛教投靠魔教,并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要这样对付并没有犯下什么杀孽的李前溪呢?”有人回答说:“从其中可以知道人之轻重呀。”离空洞的金大佛也听到了这样的解释,微笑着摇摇头,认为不是这样的。但当别人问起原因时,他又微笑着摇摇头,并没有解释什么。
  湘西巫教很神秘,在当地的民众中有非常大的影响力。俞大娘刚刚到达某个小镇上,就有人向伤夫人报告了她的踪迹。李前溪也因此得知了消息,于是派人送了一封信,约在当天晚上的神农峰顶。两人于是在峰头试剑,据说犀利而纵横的剑气笼罩了四周,不要说观望的人群,就连空中的云雾也被荡涤消散得毫无影迹。没有人能够在那样锋芒毕露的剑气笼罩中近距离观察这两个人的比剑过程。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空中传来女声的凄厉呼痛声,远处的巫教弟子喜形于色,报告伤夫人说:“一定是李前溪占据了上风。”伤夫人说:“现在不要急着妄下断言。”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山峰上闪现出明灿耀目的剑气,报讯的人喜滋滋地向伤夫人说:“这是李前溪最擅长的剑光,看来已经把俞大娘的剑气完全压制了。”伤夫人仍然摇头说:“现在得出结论未免为时过早。”
  这样来来回回观察了很多回合,峰顶终于消失了令人耳目错杂的光影声浪,一切归于平寂之中,很久都没有动静。报讯的弟子战战兢兢问伤夫人如何应对,伤夫人冷静地坐在房间里说:“再等等。”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远远地在神农峰顶传出一阵长啸,洋溢着分外的喜悦与奔放。巫教的弟子都识辨出这是李前溪的声音,纷纷奔走相告,说:“连方丈仙岛的高手都被击败了!”只有伤夫人脸上露出悲痛的表情,赤着脚从锦榻上跑出来,望着遥远飘渺的天空,向弟子鬼女子叹息:“他将要离我而去了 。”
  果然这一战以后,人们在神农峰顶找到了俞大娘的尸体,神态安详,身体完好没有血迹,但是李前溪却并没有再回巫教,而是完全失去了踪影。鬼女子安慰伤夫人说:“一定是担心方丈岛失去颜面而派遣出更高强的敌人,将会给巫教带来恶劣的后果,才会只身藏匿的吧。”伤夫人叹息着说:“世间的感情微妙多变,这是你所不能全然学习的,要靠自己的经历与体会。先前他之所以为巫教所用,是因为迷恋于我身上流动着某种外人所不能给予的气韵。这种气韵,既接近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又类似于母亲般的怜爱,李前溪的一生固然多姿多彩,但是因为经历过失怙之痛,即使通过修行剑道使心灵澄澈,情感上的缺失仍然不是理智所能抵御控制的。我现在所说的,就是巫教中关于蛊术的要义,如果你将来能够有机会领悟到这一层,世间将没有什么人可以做你的敌手。”
  鬼女子惊讶地说:“原来师父果真在李前溪身上种下了巫教最厉害的蛊毒‘相许惑’。而今李前溪不知所终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伤夫人叹息着说:“要知道人力是有穷尽的啊。世界上所有的事物,并不是像你所理解的独成一体,而是环环相扣井然有序。山峰上的孤松看上去是全世界的顶点吗,它所依赖的却是岩缝里泥土的滋养;泥土看上去辽阔无边,却又由万物死亡后的骨肉所转化而成。世间不管多么高明的法术,也因此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并没有绝对霸道得令人无从抵抗消解的力量。外人认为我性格倔强好强,功法也是走的刚烈骤猛的路数,就断定这是一个偏激而难以接近的妇人,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俞大娘就是因为了解到蛊术的特点,才能够顺利地把我种在李前溪体内的蛊毒解除掉,我想他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伤夫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黯然,仿佛成了一个满怀春思的少女。过后鬼女子再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表情。
  后来青木教联合魔教其他的势力大举进攻方丈岛,这件事情过去了十年以后,有人游历海外,曾在某座荒岛上见到过剑客李前溪,当时,屈指算来,他已经应该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却还和离开湘西巫教时有着一样的中年面容,穿着朴素的衣裳,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再也没有和魔教有过任何瓜葛,但也没有与正道的人有什么往来。有人传说他的驭风剑法已经到了当世第一人的高绝境界,成就超过了当时以飞剑之术闻名于世的姜白鹿。姜白鹿听说了这种传闻非常不甘心,曾经三次买舟出海,最后一次是在冬天,从此没有再返回。
  巫教后来曾经一度执掌门户的鬼女子,后来发现当年出身于方丈仙岛的洗衣妇人俞大娘,竟然也曾经出身魔教,似乎与伤夫人有着深厚的渊源,wrshu.с○m碍于辈份与礼仪,她没有把这件事情追查到底,关于李前溪身中蛊毒的细枝末节在世人眼中就显得更隐秘了。
  李前溪在海外的孤岛上生活了三十多年,并没有像别人以为的那样凭借着精深过人的剑术悟出天道飞升成仙,终于寂寂老死。日照寺的竹大师曾经评价说,这样超凡入圣的剑术,大约连神仙也是可以抵敌的。谁会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呢。
  游历海外的修道人士,把李前溪的尸骨带回到荆州的深山,李前溪从前师门的旧友和后辈埋葬了他。一年以后,有练习剑术的江湖人前去凭吊,发现孤坟的泥土散出浓烈醺人的酒香,掘开坟墓看时,棺材里的尸骨荡然无存,但是那股酒香莫名其妙地从坟坑里散发出来,令人闻久了竟然产生晕眩感。掘墓一看究竟的人们赶紧复原了坟墓,但是那股酒香一直没有消散掉,绕着坟堆很多年。这是非常奇异的事情,那座山后来被人称为埋酒山。

mochow 2011-02-22
慧茶

  梁景明,是岭南人,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祖上所传下来的医术,虽然算不上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白骨生肉,但对于普通的小病小痛,有独特的治疗心得,口碑很不错。娶的妻子是当地孝廉的女儿,性格温婉贤惠。结婚三年,生下了一个女儿,美丽而活泼,很聪明,小名叫做阿慧。
  梁景明的妻子祖籍巴蜀。阿慧十二岁的时候,梁妻对故乡的渴望渐渐更加强烈,希望能够回去探亲。举家到了蜀地,觉得这里气候温暖,风景幽雅,于是索性在成都郊外的一个小乡镇定居下来。花了五百两纹银买下了靠近郫江的一幢房屋,额匾上题字“去忧医庐”,靠着医术谋生。
  妻子贤惠,女儿孝顺,与邻里关系融洽,生活清静悠闲,梁景明私下里认为神仙生涯也不过如此。他的医术很精妙,渐渐远近闻名,前来求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因此被同行开始忌恨。
  距离“去忧医庐”约三里,有姓唐的大夫,依靠着给乡邻治疗疾病为生,性格阴沉,喜怒无常,与人不易相处。梁景明落户以后,人们都愿意去他那里看病开药,唐大夫的门庭愈发冷落。他本来是唐门的一个远房亲戚,出了五服,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血脉关联。因为对梁景明非常不满,于是就伪造了一些谣言传到唐门里去了。但是唐门没有理会他。
  蜀中唐门在当地的地位很特殊,族人兴旺,有很多奇人异士,又世代精研暗器与毒药,形成了一个非常严密而谨慎的组织,当地官府也对这个家族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江湖争斗都只能听之任之。对于外人,更加显得神秘莫测,不可接近。后来,唐门有一个叫做唐千山的叛门而出,才有一些关于这个门派的隐秘事情渐渐被人所知晓。唐门内分四部,一部叫“生”,从事各种商贸交易,聚敛钱财;二部叫“老”,负责担任刑罚监察和江湖争斗;三部叫“病”,则是搜集归纳各种情报消息的机构;第四部叫“死”,才是专门研究暗器毒药的组织。也有人说另外还有不公开的三部,分别叫做“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至于究竟各自有怎么样的具体分工与管理,就没有办法探究了。
  某个冬天,一夜大雪,堆银砌玉似的把山川大地全部铺满了一层洁白的积雪。天气非常寒冷,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倒在梁宅的门口。梁景明把他抬到房间里,用桂枝、葛根、马钱子等配出药方,救活了这个老者。老人在梁宅躺了三天,体力刚刚恢复就不告而别,留下一封信说,仁慈高尚的品德是不敢相忘的,但是自己身份很特殊,恐怕呆的时间太久会招来不必要的祸患,只能这样离开。随信又附着一只油纸包,拆开来,里面是一册古籍,内容深奥玄秘,略略涉及了一些医家的解毒方法,梁景明试验了一下,觉得无稽而不实用,于是随手放到了一边。梁家女儿阿慧对这册古籍很感兴趣,时常捧读。
  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梁景明有一次与人聊天,说起这个老者,认为看上去并不像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哪里至于招来什么祸患呢,未必太小题大做了。恰好唐大夫路过,听见了这段话。
  开春的时候,又遇上最后一场大雪。这天清晨,梁家的仆人开门发现有穿着黑衣的年轻人睡倒在门口,仿佛已经冻僵了。将他救活转来,青年自称姓唐,听口音也是蜀地人,却坚持不肯说清楚自己的来历,梁景明也没有追问。青年长得很英俊,谈吐言辞也有教养,阿慧对他微微有些倾心,他也被阿慧秀美的容貌和爽朗的性格所吸引,两个人在碰面聊天的时候感觉都很高兴。
  住了半个月左右,青年的身体还没有调养好,有时候显得病恹恹的食欲不振,有时候又露出孔武有力的健壮姿态,梁景明开了好几副药,都不能让他彻底根治。阿慧察觉了这件怪事,对父亲说:“这是误嗅了一种叫做翠盖琵琶的毒花。”回到房里提笔写下了一个奇怪的药方,交给父亲。按照药方抓药煎服,不出七天,青年的身体果真彻底得到了恢复,于是告辞了。
  一个多月以后,青年又倒在梁宅门口,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圆形的青淤,就好像一枚枚铜钱贴在肌肤上似的,并不是受到击打后的创伤,口里说不出话来,眼睛鼓突,仿佛随时就会死去。阿慧暗地里告诉父亲说:“终南山的败血菊,取了花蕊研磨成细粉,配上照霜草的根混合在一起,用酒送服,就会产生这样的毒性。”于是开出了药方,将青年治愈了。青年在医庐里住了三天,走的时候,赠送给阿慧一只锦囊。阿慧欣然接受了,在青年离开以后,打开锦囊,却发现里面盛放着一粒乌黑色的没有气味的丹丸。
  青年的名字叫唐城野,是唐门谪系里“死”部的一名弟子,天赋很高,被推许为将来掌管“死”部的接班人。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曾在雪天被梁景明救活的那个老者,名叫江上潮,是唐门的仇人之一,剑术与暗器并称双绝,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册古籍,竟然可以稍微精通解毒方法,让唐门更引为心腹大患。去岁寒冬,终于通过各种巧妙的方法把江上潮引到蜀地,合力围攻,但是因为江上潮的身手非常高超,竟然在力竭之下趁着黑夜逃走了。后来唐大夫向唐门报告了这件事,才知道他是被梁景明所救。
  唐门对于江湖上的仇怨,一向态度分明,强悍而激烈。发现有人竟然与本门作对,又是在家门口的眼皮底下,更加不能容忍。于是派唐城野假装中毒,试探梁景明,两次所服下的毒药都是普通大夫所不能了解的,却在梁宅轻易地被救治了。于是“老”部很快就派出了一队高手,连夜赶到梁宅。梁宅满门十九人,都不能幸免于难,一夜之间全部被毒死了。
  事情过去了三年,夏天的时候,唐门附近忽然有人开了一间茶寮。只不过是用简陋的竹木搭建而成的敞室,占地也很狭小。主人是个年轻秀美的少女,细看竟然发现是梁家女儿阿慧。茶寮门外的额匾上题着三个字:不侵堂。左右有对联,写着“一茶解百怨,福厚因长慈”的字句。茶寮内间设有一间小室,兼为患者治疗伤病。在茶寮外面跑堂打杂的一个老人,竟然是江上潮。与有好事的人把这个消息传到唐门里,说:“恐怕没有善意 。”
  没有等唐门及时对这件事进行应对,当地忽然来了很多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三教九流,汇聚到这里,甚至一些有名望的名门正派也赶来了,都是收到了相同的邀函,请他们见证一个少女如何单挑偌大的唐门。这些人声势庞大,各自抱有不同的目的,和唐门有不同程度的恩怨,也不方便插手,都愿意做这一次比试的见证人。
  向唐门呈送战书之后,唐门对这件事情感到很恼怒,起初认为有失风范,不予理睬。但是事隔三天,忽然门派里有人打马经过茶寮,路过家门而不下马。马于是沿着唐门内部的街道疾奔,直到一头撞上墙壁倒地,这才发现骑者全身僵硬已经死在马上。仔细察看竟然是中毒身亡。不久,又相继有查探消息的人员被毒毙的消息传出来。唐门上下对此很震惊,立即决定接受阿慧的挑战。双方约定以三天为期限,地点就在“不侵堂”,摒弃武功和暗器,在施毒方面各自展露本领,决出高低。
  齐!第一天,唐门派出的对阵高手名叫唐少华,是唐家嫡系的施毒高手。经常喜欢以唐门弟子的身份行走江湖,赢得了很高的名望,大家传说这个人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纷纷用好酒好菜招待和结交他,他的性情也很豪爽,三教九流都愿意聚会,暗地里因此更加自视甚高,认为这对将来掌握门派的权势有帮助。他天生对于风向的判定很敏感,经常利用各种机会捕捉到风向的微妙变化,借之站在上风施毒。施毒的方法修行到一定的程度,不具备颜色和气味,很难让人识别,因此很多敌人都不清不白就中毒倒毙了,江湖上不解其因的,往往认为神乎其神,对他的手法特别赞誉,其实这只是唐门的基础技巧,唐少华只是得天独厚,技巧稍微出众罢了。
  书!唐少华出场的声势很浩大,穿着华美的长袍,佩置着良好的装备,戴着鲨皮手套,囊中盛放着不同品种的毒药,身后还伴随着无数的虫豕毒蛇,看上去非常风光。但是还没有走近茶寮,忽然身体僵直不动。阿慧笑着说:“技艺只达到这种程度吗?”旁人这才知道她的敌人已经断绝了气息。
  尸体被运回唐门,悉心研究了唐少华的死状,唐门掌管“老部”的唐血咒叹息着说:“本来可以多撑持几个回合的,但是唐少华性情轻浮,过高估计了自己施毒的本领,这才没有还手之力,怎么会知道天底下的高人是根本不能以自己的能力去揣度的呢?不过这也许是一件好事,我将谨慎地对待她。”当时他已经算是唐门施毒一系的顶尖高手,平常深居简出,看上去像一个平凡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厉害。于是第二天就咳嗽着拄着一支拐杖去了。
  比试的方法和一般人看过的不同,两个人坐在一张茶案的两端,借着一只蜜蜂传递各自的毒术。蜜蜂是微小而生命脆弱的飞虫,既要用它来承载可以瞬息间杀死人的毒药,又要保证它不会因为毒侵而死,对于毒药的用量、用法和分寸的掌握都很重要。唐血咒的施毒和解毒之术很精湛,阿慧不能胜过他。大约经过了十多个回合,蜜蜂在双方以甜香吸引的控制下来回飞舞。有时候可以看到唐血咒的脸色忽然变成青灰色,要过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有时候又看到阿慧的眼眸都在毒药的侵蚀下变成了碧绿色,诡异得好像一具女尸,整个过程让人感到又惊奇又恐惧,观战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了,只留下蜜蜂振翅的嗡嗡声。这场毒战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夜晚,太阳西去,玉兔东升,两个人相对而视,施毒的手法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懂得其中奥妙的连眼睛都不敢眨,仔细观看两个人的每个细微动作和毒物的分配使用。过了很久,忽然看到唐门的掌门人“断指先生”唐一葬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情绪松懈下来的笑容,旁人于是知道唐门取得了这一战的胜利。果然就看到阿慧笑着说:“承蒙您展示高超的技艺,真是细致入微,令人叹为观止啊。”便让江上潮送客。唐血咒呼吸平稳,脸色平静,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 情,也没有向她说什么,站起身来就独自飘然回去了。观战的人都说这才叫高手风范,大约是自重身份,觉得与阿慧这样的小女子比试,已经是胜之不武,谈不上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
  回到唐门以后,唐血咒吩咐家人围在身边,忽然坐在大堂的座椅上断绝了气息,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晚辈哭泣着要为他抚垂眼帘,唐一葬说:“不可以。”原来唐血咒虽然在这一战中取得了胜利,但因为常年浸淫在药物之中,身体里积蓄了很浓重的毒性,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以后奇-书-网,根本没有解救的办法,死去后的尸体皮肤上都蓄满了剧毒。
  唐血咒还没有走进家门,阿慧就对江上潮说:“比试可以终止了。”江上潮这才知道虽然表面上输了一场,但其实对唐门造成了真正的重创。他主张乘胜追击,阿慧却叹息着说:“我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又希望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呢,恐怕先生并不了解。”托人向唐门投递了一封信函,请求停止最后一场比试,得到了唐门的同意。后来有人说这是因为唐门的后起之秀唐城野向断指先生面陈了一些事情的原委。唐城野,有很多眼力很好的江湖人曾经一度认为他将来可以成大器。
  这件浩大的江湖纷争结束以后,唐门忽然遣人到城外的乱葬岗,挖掘出昔年梁氏一门的零散白骨,另外砌了一座新坟。令人意外的是阿慧的茶寮竟然并没有因为这场仇怨毒杀而关闭,她照旧坐在茶寮里面卖她的大碗茶水,而唐门竟然也默许了她的行为。
  蜀地气候湿热,日照时间短暂,瘴气、风湿等疾病成为百姓生活之患,阿慧所卖的茶水,于驱风去湿一途有良效,竞相为人所喜,一时间名声大震,尤胜于前。当地人把她所酿泡的略带苦味的茶水称作“慧茶”,渐渐仿佛衣食住行一般不可缺少。某年蜀地忽然流行“锦绣瘴”,这是一种夹杂着竹、桃花和菊花等不同季节植物腐烂而形成的瘴毒,人们如果中了这种毒容易四肢腐烂脱落而死亡,幸好慧茶竟然恰好能够克制这种突如其来的瘴毒,因此让很多百姓死里逃生,于是慧茶又有“慈悲茶”的别称。
  阿慧的茶水卖了很多年,秀丽温婉的容貌被很多人请画工画成了像挂在家中避邪,渐渐的就连当地的一些佛像雕塑中那些神仙,眉目神态也和她依稀仿佛。大约是因为精通药物的调理,她在六十岁的时候仍然轻盈活泼得如同少女一般,但这又和佛道两家的驻颜之术有所不同。而当年曾与她隐隐有过一段情缘的唐城野,却修心养性,皈依了佛门,早早地显露出衰老的状态,忽然有一天在禅房里诵经的时候便逝世了。在他死去的第二天,人们惊讶地发觉阿慧也失去了踪迹。不过她酿泡茶汤的方子留存了下来,广为人知,后来蜀地无论大小茶楼,都会出售一种价格便宜而入口略苦的茶水,大家都把它称为“慧茶”,也不知道果真是沿袭了慧茶的良方,还是用这种命名的方式对这个奇女子进行纪念呢?
mochow 2011-02-22
十工子

  清平境内有善于制造室内器物的木匠,姓程,技艺精湛,名气非常大,被百姓传颂到很远的地方。汉野境内也有手法灵巧的木匠,名叫公输子羽,自称是公输般的后人,不轻易制造木器,一旦动工,所制造的器物别出心裁与众不同,在当地很受人推崇。达官显贵都以宅居中能够陈设公输子羽亲手打造的器具为幸,把它当成一种彰显身份地位的标志。
  公输子羽自视很高,听说程木匠的手艺出众,非常想见识一下,于是就派徒弟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锃锃发亮的皮靴,腰间佩着上等的白玉,去清平境内向程木匠呈送用紫檀木匣盛装的拜帖。语气措辞也非常托大,约在某天请程木匠专程来他的府上小露身手,即便所制造的玩意儿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也愿意付给对方很丰厚的酬劳。
  过一段时间,徒弟趾高气扬地回来了,说:“对方是一个形容和常人并无不同的乡下人,住在简陋的院子里,穿着粗麻制成的对襟便服,根本不懂识字断句和迎客的礼数,我看这个人无非是村野俗夫没有见识才夸奖他几句罢了。一听说名扬天下的公输大师要观赏他的技艺,哪里还敢前来呢。”
  公输子羽听了也就付之一笑,并没有再追究这件事情。
  过了两年,有一次出游到南方去,恰好是清明过后。草长莺飞,桃红柳绿,风景很适宜野外郊游。当地有儿童在草地里嬉戏放风筝,手中却并没有牵引风筝的线轴,但风筝能自由在遥远的云霄扶摇飞升。公输子羽认为很奇怪,问儿童说:“没有线的牵引,是怎么借着风力向上飞升的呢?”儿童回答说:“旋转某些机关就可以了。”再问下去,就回答得有些不知所云。过了一会儿,儿童便向着东南方的一座平台跑去,说:“将要坠落到那个地方。”跟上去看,果然是这样。一只风筝竟然不需要线轴就可以事先控制它飞行和降落的高度、地点,这真是神乎其技了。于是询问风筝的来历,儿童们认为很好笑,说:“风筝难道还有别的种类吗?”继续打听,于是知道风筝是由程木匠制造的。公输子羽马上派徒弟上门去,但是因为程木匠出远门探访亲友,这件事于是搁置,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又过了两年,有一次,城中某个富商为小妾庆寿,排场盛大热闹,当地很多有名望的人都受到邀请,公输子羽也不例外。派人送呈的礼物,是由他亲手用锯、刨、凿等普通工具做出的一尊天女奉桃佛像。人物的面容清晰美丽,衣纹栩栩如生,由于木质采用的是西域特有的一种叫做焦沉香的木料,佛像能够持久散发出一种淡香。最奇妙的是佛像具备活动的功能,能在宾客面前演示捧上寿桃唇绽微笑的举动。公输子羽也对这尊佛像非常得意。在宴席上宾客们都赞不绝口,说:“这般神乎其技,简直可以超过当年的公输般了。”只是富商的小妾似乎对这份大礼不以为然,淡淡地说:“这难道是什么神奇的礼物吗,比起去年收购的一扇旧窗木雕似乎逊色不少。”
  有人不相信,于是小妾便带宾客到后堂居室去欣赏那扇窗雕。公输子羽也夹杂在人群中,见到那扇窗雕,刻着数十个在云层里飘荡飞舞的神仙,一旦撑开窗子,所有仙人的动作都随着主人撑窗的高低而有所不同,捧着花篮的会撒下花朵,举杯对酌的一饮而尽,对坐手谈的皱眉撑下巴苦苦思索,没有一个人物呆滞不动,就连天空的云朵也聚散不定,看上去令人心荡神驰。问及窗雕的来历,回答说:“是亲戚偶然从乡下见到买来的,出自清平的程木匠,花费的银两很少。”公输子羽赞叹说:“我能够见识到世间有这么高明的木匠,也不算白白投胎一次。”从此没有再以高人自居,和普通木匠一样,勤劳地接活干活,以被别人推崇欣赏为耻。程木匠听说了这件事,摇头叹息说:“我哪里当得起高明这两个字呢,真正技艺精深的人应该是十工子呀!”
  十工子姓王,出生于巴蜀之地的书香人家,据说幼年资质明艳,丰韵娉婷,是远近闻名的美少年。性情温润又非常胆小,家中长辈担心他受欺负,用蓄养女儿家的方法把他关在家里,延请上好的老师教导他。到了十一岁的时候,诗词歌赋文采风流,就连传道授业的老师也惭愧地谢绝聘金,不敢再教授他。家中所蓄藏的典籍,仿佛镌印在胸中不能磨灭。于是四处搜求各类书籍,花重金砌下了一座三层高楼的院子用来收纳。这些书所涉及的知识非常博杂,不一而足,王生沉溺在其中,享受到了常人所不能享受的乐趣,志趣高远,根本没有考取功名的计划。
  到了十四岁,王生的父亲因为某桩事情得罪了当地官府,财产遭到封查,虽然辗转托了很多亲戚朋友,一家老小幸免于难,但是家道中落,就连维持日常生计都很困难。恰好这时候偏偏又逢上中元节,隔壁邻居在肃杀的秋日焚烧黄纸祭亲,无意中燃起大火,救之不及,连带把王家也烧得七零八落,那座用来藏书的高楼小院也付之一炬。王家因此更加穷困潦倒,王生的祖父和父亲相继郁郁而终,只剩下孤儿寡母寄居在舅舅家里。舅母出生于一个屠户家庭,性格非常强悍,是附近有名的泼妇,动辄与丈夫口角,甚至挽袖拔拳相向,对王氏母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有一次过端午,当地人都依照风俗投粽到江中,舅母讽刺说:“喂食江中鱼,一年只尽到一天的心意,就算积下很好的功德;喂食亲戚的功德要怎么计算呢?”
  王生听了很受羞辱,于是变卖了母亲的唯一的一支凤头钗,换了粮油香料,包了些粽子放在门口煮。粽子还没有煮熟,从锅里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就引来了无数的街坊竞相购买。拆开品尝,发现王生的粽子又糯又软,颜色鲜亮,就好像是用特别的材料做出来的。向他打听原因,王生笑着说:“只是因为凑巧记得古方罢了。”舅舅认为这是一条谋生之路,雇了两个帮工,王生又指点着制作了另外几种当地没有见过的点心,都很受人欢迎,渐渐依靠这样获得一些钱财维生。
  渐渐到了成婚的年纪。当地一些人家纷纷上门提亲,其中有很多富贾和官吏,都非常倾慕王生的俊逸外表和渊博学识。王生于是很快就娶了妻子,却是邻居家的阿梨,家境既不好,长相也很平凡,操持家务也不见得有多么得心应手,粗通诗书,但就所谓的慧智而言则远远谈不上。很多人为王生抱屈,但阿梨却不以为意,说:“我不觉得我有配不上丈夫的地方。”
  关于王生的事迹流传有很多。江湖上有铸剑师,名叫阳八,经他之手所锻造而成的刀剑,锋锐得可以吹毛断发。曾经听闻他向同行解说铸剑之道,分为“判”、“若”、“云”、“泥”四层境界。最次的“泥”境,能够打造出世人所需要的各类用具;较之境界更高的,则是有非常人所能达到的精湛技艺,所打造出来的刀剑能够去芜存精。阳八很谦虚地评价说自己已经达到了“若”境,能够稳定地利用技艺和心力打造自己需要的器具,使它得以呈现需要达到的某种状态。旁人听说了很惊诧,说:“江湖上的高手都期图拥有一把你所打造的兵刃为防身利器,你却说自己技止于此,难道还有比你更高明的人吗?”阳八说:“太多了!我当年在师门所学习到的技艺,在同门师兄弟中也不过排名第八,只是因为参与了江湖恩怨,被卷入而不能自拔,借之彰显了名气而已。在我看来,我的师父与三师兄阳晋,最接近‘判’境了。一个高明的铸匠不仅要自己能够达到所需目的,还能够知道所铸刀剑将来能够招引怎样的祸福,这才是更高层次的境界。”听说这番话的人又问:“听说巴蜀王生擅长各种技能,你认为怎么样?”阳八叹息说:“他的境界已经不是这四个字可以形容,以我看来不是世间的凡人所能达到。”
  又有一次,有人从异域带回来一种被称为“女巢蜜”的葡萄酒,酒色澄亮,泛发出夕阳般的光彩,散出奇特诱人的甜香。据说要经过当地未婚少女以双乳夹葡萄成浆才能够酿造出来,因为产量特别稀少而无比珍罕,又有人戏称说是“金液”,一来颜色仿佛,二来也因为它的价格竟然能够类比同等分量的黄金。王生听说了以后非常不以为然,当时就采摘院子里普通的葡萄,经过一夜熟,勾兑以后送给别人品尝。与真正的“女巢蜜”放在一起,无论色泽口感都让人难辨真伪。
  除此之外,王生还对种植、冶炼、建筑、编织,乃至于琴棋书画,都有着过人的才能,任何一项技艺,慕名而来的高手没有不拜服的。由于他的能力实在过于惊世骇俗,人们认为超过了以往自己的所能听闻识见,于是把他称作“十工子”,意思是比“九”这个天数还要令人不可思议。
  江湖上与青木教源出一脉的紫金门,本来也是魔教的旁支。起初掌管门户的叫做金求圣,是一个功力法术足以和谢宗天、伤夫人并列在一起的宗师级人物。有一次听说了十工子的事情后,心血来潮化装成一个樵夫前去察看,结果却因此脱离了对紫金门的掌握,心甘情愿在王生门下做一个仆人。十工子知道了他的来历,顿足说:“你这种举动将会给我带来不好的灾祸。”金求圣垂泪回答说:“看到主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好像回到了以前在魔教侍奉教*主的时光。我为此舍弃了一切的权势,连修炼上乘魔教法术得道飞升的机会都不愿意再继续,难道你还有赶走我的办法吗?无非一死而已。”王生苦笑着无可奈何地收容了他,坦然地对待他,就像对平常的仆人一样指挥吆喝。
  落英水府的主人织叶先生,与金求圣向来有很深宿怨。得知他的下落以后,带着很多法宝来到巴蜀,准备放手一搏。金求圣向十工子请教说:“我要如何避免这场灾难呢?”十工子回答说:“所谓的避免,当然就是把以前所得到的一一偿还干净,才会获得新的契机。”金求圣于是闭目离开王宅十五里路,在织叶先生面前自尽了。
  织叶先生没有因为这样的结果而停止,继续向前,走到十工子家门口,说:“你连金求圣的生死都可以控制,恐怕我不能因此怠慢地把你当成普通百姓。”
  十工子皱着眉头说:“我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古人曾经告诫说,河流里的石头如果高出水面,一定会遭到浪涛的打击;树木如果在林中生长得格外高秀,就要被劲风不停地吹刮。这虽然是我的命运,但请给我十九天的时间做准备,我将要放手一搏。”织叶先生是修习木系法术有很多年的道人,身份和成就之高,可以和离空洞的金大佛和日照寺的竹大师相仿佛,而十工子却是一个没有修习过任何术法的普通人。他们的约战引起了很多江湖人的好奇心,纷纷赶赴巴蜀一睹为快。由于人数庞杂,有人笑称就连高耸入云的巴山也被人的脚印磨低了三尺。
  决战的那一天,十工子穿戴与往常没有不同,手里也没有特别准备的工具,就连像模像样的防身武器也没有。织叶先生所施展的术法唤作“见绌杵”,据说从他柱杖中所射发出来的青色法气,能够割裂人的魂魄,在很短的时间里让人死亡。但是他向前走了三步,忽然就停下来,扶着长杖,过了一会儿,把左手背在身后,慢慢倒退,没有说一句话就离开了。旁人没有看出胜负,把当时的情形叙述给日照寺的竹大师听,竹大师认为不够详细,又询问了很多看上去无关紧要的细节,然后沉默了很久,说:“十工子不可以去招惹。”他的弟子求问缘由,竹大师说:“一个人的精神和志气,会有某个专注的方向,越是沉浸其中获得成就和乐趣,越是不可自拔。这就是人的弱点所在,织叶先生大约输在这一方面。”没有更具体的解释。
  十工子与织叶先生一战后,举家迁到了京城,买了一座小院子,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和他平常偶相往来的,有英宁、鬼女子、尼姑流霞和以刺绣闻名的舒岁岁等人。他的妻子性格很烈,经常因此和他吵闹不休,周遭的邻居都觉得不胜其烦,城外上色寺的响愿有次说:“众色皆色,卿难取舍。”其实是取笑他和很多色艺俱佳的女子有很深厚的交情,往来过于密切,以至于妻子醋意大发。十工子正色回答说:“世间的任何情感都没有高低之分。我爱慕交往的红颜,对自己这样的人来说,就和精擅的各项技艺一样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既不需要争取,也不需要放弃,随其自然而已。”语气里没有流露出丝毫骄傲自得又或是迷心障目的态度。响愿僧为自己轻浮的调笑面壁自省了三年。
  过了几年,母亲亡故,十工子偕同妻子送葬回祖籍,忽然在半路上失去了踪迹,从此没有人再看到过他。有人说这种迥异于凡俗的异类,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降临到世上,离开的时候也就不需要原因了。

mochow 2011-02-22
剩下的5篇是:
朝暮妖
鲍采白
元十三姑
阶前雨
葛生记

wangying95599 2011-02-22
是你写的?
郁闷的小黑兔 2011-03-09
  
littleJava 2011-04-14
  
拜服,楼主继续!
mochow 2011-04-15
楼上的同学们,作者是本少爷,不是本人我,别搞错了。
fireq3 2012-01-10
你发这些干嘛,这是八卦堡,不是小说厅,看着就眼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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