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江湖异闻录
mochow
2011-01-28
醉流霞
流霞是杭州郊外一座庵堂的尼姑。她不是本地人氏,出生在甘肃。幼年时家境贫穷,有七个哥哥和三个姐姐。父母养不活,刚刚生下她就到处托亲友把她送到别家去寄养。但是很奇怪,每隔半年左右,愿意收养她的人家就会把这个女婴退回去,却又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明理由。 她的父母很奇怪,向委托寻找收养女儿的亲戚打听原因,亲戚摇头说:“你们还是放弃她吧,因为有人抱着她去非常灵验的软红庵占卜,结果庵中说这个孩子命理不好,加上又是羊年出生,现在养活虽然不难,但以后恐怕很难嫁出去呀!” 她的父母流泪说:“难道命运果真是不能改变的吗?我们已经是命运多舛、饱受苦难的人了,正因为如此才想让她有机会得到良好的生存机会,现在连能够解救世人的佛堂都下了这样的结论,我们还怎么敢反抗呢?” 说完就准备把年幼的小女儿掐死,那个亲戚慌忙阻止。虽然一时阻止,但临别时,发现这对夫妻眼中的绝望愤懑仍然没有消除。他觉得很是不安,想出一个办法,回过头来说:“这样的话是从软红庵传出来的,为什么不试着把她送到那个地方去呢?以后就当做她不在人世好了。” 流霞的父亲觉得很有理,就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夜晚,把女儿扔在了庵堂门口。 在庵堂长到十六岁,流霞已经出落得丰姿冶丽,琼颜花貌。远近的人们都知道庵堂里有这样一个并没有举行落发仪式的美女。尤其是那些身份矜贵的公子王孙,看腻了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勾栏女子,对流霞更有浓厚的兴趣,常常借着各种祝祷的机会跑到庵堂去,找借口逗留,希望能够多看她一眼。这些公子哥儿风度翩翩,出手阔绰,向庵中捐了大笔的金银,为的就是引起流霞的注意。甚至有人向庵主许诺说,如果能把流霞交出来,愿意拿出巨额的财产扩大庵堂的规模,修筑面积庞大的佛院园林,割让出百亩良地养活庵堂众尼。 当时的庵堂住持静如拒绝了这些无稽的要求。尼姑们私下里谈论这些话题,认为静如师太非常宠爱器重流霞。却不料流霞掩嘴笑着回答:“她这样做是正确的。谁会因为夏天的梨子清甜可口,就去砍掉那棵树呢?”她的表情是如此率真自然,根本看不出言语里究竟是讥讽还是感激。 当时城里有一个公子,名叫黎隐商,年少多金,见到流霞后非常渴慕,一心一意想要娶她为妻。父母因为门户不当,认为从尼姑庵替儿子娶回一个媳妇的事情很荒唐,就把他赶出了家门。这个公子长年流连在庵外,隔着墙壁吟诗说,庵外的梅花到了苦寒的冬天,是一定会守诺盛开的,而流霞对他的感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开放呢?还有一首诗说,回想起旧日见到流霞时,那凝丽的容颜仿佛比佛堂的菩萨还要端庄慈悲,这是一种比领悟佛经还要简单明了的点化啊。 恰好流霞当时经过,听见墙外这样的诗句,竟然大胆地搭了梯子,爬到墙头去看他,并且笑着说:“您对我的夸奖,我听了感到很高兴。我将在半夜出来和你相会,以慰你的相思之情。”可惜还没有爬下梯子,就有多嘴的尼姑告知了静如师太。静如师太派人召她过去,却并不责怪,反而说:“发自内心地表达自己对人和事的喜爱,并不因为对方的财势强弱而有所犹豫,这是真正的性情,你做得很好。不过,你究竟对这个少年有没有爱慕的意思呢?你的资质非常高,如果还能够克制内心的情感波澜,我打算把你送到青灯神尼那里去学习仙家法术。” 流霞随即说:“我很愿意去侍奉青灯神尼。” 从师太的禅房里出来,有多嘴的尼姑问她:“那墙外为你吟诗流连的公子又该怎么办呢?” 流霞淡淡地说:“世间人的力量是如此平凡渺小,能够偶尔掌控自己的命运,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事情了,没有道理要由我来安排旁人的命运。” 流霞走了以后,软红庵的香火果然如同人们所预料的,变得冷冷清清。而且有些不信佛的人取笑静如师太说:“原来青楼和庵堂是没有区别的,如果失去了头牌小姐,一定会生意大减。”这种难听的话传到静如师太耳中,她笑着说:“这话并没有说错,在心怀慈悲的人眼里,人并没有卑贱与高贵,肮脏与清洁的区别!”她的弟子们听了都暗地里吐舌头。 大约过了三年,据说钱塘江有个水怪兴风作浪,喜欢在江面上布下有毒的瘴雾,过往的船只稍有不慎,就会迷迷糊糊地连船带人消失踪影,再过几天被人发现时,都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尸骨。一时间人心惶惶,官府张榜四处征求具有大神通的高人前来斩妖除魔。却没想到揭榜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容颜艳美,穿着印绘着精美花纹的五色夹缬花罗裙,佩戴着上等的玉器,身材纤细,举止柔弱,看上去就像出身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小姐。 执政的官员认为这是在开玩笑,准备派人把她送回家去,谁知道半路上她忽然失踪了。 当天夜里,钱塘江忽然涌出了大潮。有居住在水边的人家目睹了这罕见的奇景,但按照节令气候屈指一算,此时并不是涨潮的时间。还没有望见潮涌,已经听到轰隆隆打雷般的震耳声响,就好像有人在天空擂起了无数的战鼓。不一会儿,本来风平浪静的江面好像横置了一条雪白的锁链,这锁链势如破竹地迅速向西移动。场景之壮观,让观潮的人都不禁咋舌。 再靠近水岸,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线白墙是一堵约有半丈高低的水墙,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在那水墙之上,竟然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道人,他的身体随着潮水而晃悠不止,但又没有被吞噬的迹象。他手中持着一支长剑,凌空飞舞,仿佛在和什么搏击。而江水中偶尔会探出一只巨大的角,偶尔又甩出形如蒲扇的尾巴,潮水也应和着那怪物的踪迹,忽高忽低,有时候水花乱溅,仿佛冬天的飞雪从地面浮升到天空,有时又水势高扬,仿佛千军万马在整装待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道士持着的长剑忽然脱手飞出,变成一条游龙,伴随着清啸,迎面向凌厉的水柱贯穿而去。没有等人看清楚,那条水柱已经散为水雾,只是颜色由雪白变成鲜红,就像一匹朦胧的纱布,无边无际。从纱布里,一只巨大的怪物直冲向天空,有六只角,三条腿,浑身的鳞片闪闪发光,口中吐出一道道光芒攻击道士。那道士已经跃上了天空,踩在一朵浮云之上,驾驭着云朵,身子一会儿向前,一会儿退后,一会儿浮高,一会儿降低,无法确定他的方向。但是因为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失去,仿佛再也没有能耐击杀水怪了。 激战中,水怪忽然脑袋昂起,头上的一只巨角化为巨斧,疾风般地砍在道士身上。由于这一斧来得十分突然,速度也很快,道士竟然没有闪避的余地,岸上观看的人都忍不住惊叫出声。就在这危急的瞬间,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光芒蓦地腾空而起,宛如一条铺设在水面与天空的彩虹,五彩缤纷。等到彩虹消失,人们才发现道士已经被一个穿着华美霓裳的女子带开。水怪全力的一击扑了个空,咆哮如雷,转首向着岸上观战的人们喷出一股水流,但又被少女手掌间飞出的一匹五彩布兜住。那块布散发着五彩荧光,慢慢扩大,起先是兜住水怪所喷射的水流和水汽,紧接着又试图化作一只袋子套住它的脑袋。水怪很不甘心地将剩余的五只角全部变成巨大利斧,想要把那块软绵绵的霞光所织成的布匹划出裂痕,但没有达到效果。 将水怪收服以后,流霞带着青年道士离开了杭州。那个道士就是当时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雪道人,据说天资之高,足可比肩于方丈仙山的卓无尘。流霞对他非常爱慕,笑着说:“如果不是您把怪物的锐气全部激发出来,慢慢费尽了它的体力,恐怕很难收服它。”雪道人很坦然地说:“是这样。”并没有因为流霞出手降服了水怪而有失落感。 他的态度让流霞更加倾慕了,说:“让我把水怪送到青灯神尼那里去守卫宝藏,然后我就来追随你。”雪道人居然应承下来。 青灯神尼知道了流霞的意思,问她原因,流霞高高兴兴地回答说:“我准备嫁给他。” 流霞离开以后,有人跟青灯神尼说:“您本来是准备让流霞来继承您的衣钵,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让她去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呢?” 青灯神尼反问:“她并没有犯下什么罪孽,我为什么要制止呢?” 跟随雪道人过了半年,他们一直隐居在秦岭的一座古洞里。忽然某天有尼姑找上门来,说是受青灯神尼的委托,看看流霞的情况怎么样。流霞说:“我很好。”她穿着褴褛的粗布旧衣裳,正在洗衣做饭,看上去和平常的世间女子没有不同,完全失去了当年那种明媚倾城的颜色。探望她的尼姑感到很心酸,就留下了一些银两离开了。雪道人回来以后,流霞说:“青灯神尼希望你能够还俗和我结婚。” 雪道人干脆地拒绝了,说:“你和我初识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修道之人,你也知道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够彻悟天机,成为真正的仙人,任何力量都不能阻碍我的这个志向。”话虽然这样说,但他仍然喜欢流连于俗世的享受。美丽的妓院女子、上等可口的菜肴、陈年好酒他都不愿错过,甚至一些盛大的年节聚会他也喜欢参与。流霞很喜欢他这俗世的嗜好,并不因为没有成婚而放弃追随。 后来有人在杭州郊外的一座庵堂里见到一个尼姑,神态眉目都和流霞一模一样,疑心她就是流霞,好奇地问询,她也很痛快地承认了,说:“雪道人正在努力修行可以窥测天机的道术,他并没有辜负我。” 但奇怪的是出资修建这座庵堂的商人,竟然是当年为了她而在软红庵外流连不舍的黎隐商。人们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时候能够看到他站在禅房外的花木间与流霞聊天,两个人都显得既坦然又平静。这件事情就更让人奇怪了,如果说流霞是因为感情失落才落发出家,为什么还要与从前倾慕自己的人纠缠不清呢?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青灯神尼的耳朵里,她淡淡地笑着说:“流霞一定会解释说因为这样她会很高兴。”后来流霞果真这样回答过。 大约过了十年,江湖上传说雪道人竟然还俗,娶了蓟州一个中年女子为妻,开起了酒铺。那个女人又丑又凶,身体肥胖,是当地一个富商的后代,家里有很多钱财,所以养成了暴戾的性格,喜欢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吆喝打骂,偏偏雪道人能够逆来顺受。流霞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庵堂里流着泪说:“他的修道之梦终于破灭了!”就坐在禅房门口,对着一院的萧瑟花木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而黎隐商则因为有顾忌,只能坐在院外,隔着一堵墙,也陪她喝得不省人事。 后来人们发现在两人相隔的墙头,居然长出一种叶色鲜红的草,形状和兰草相似,但却散发着浓郁的酒香,醺人欲醉。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植物,人们为它取名“醉流霞”,有大夫尝试着用它入药,发现对于治疗眩晕和心绞痛有奇效。 这之后流霞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某一年,甘肃软红庵的静如师太圆寂前,留下一封信,决定让流霞来继任庵主的职位。当时软红庵里的其他尼姑都很惊诧地认为她老糊涂了。谁知道过了半个月,静如师太的尸体被埋葬以后,流霞果真出现在庵堂。 但她并没有按照静如师太的遗言留在庵中,只是静坐了一夜就离开了。 庵中的尼姑愤愤地说:“你这样的举止,难道不是辜负了师太吗?” 流霞微笑着说:“我这一生,是只听从内心的喜欢悲伤来决定行动的。” 旁人回想起来,果然是这样。跑去问青灯神尼,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她准备做些什么事情呢?她的行为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青灯神尼颂唱着佛号,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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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31
马牧之
湘西有一种植物,长在悬崖的石头上,根茎直接伸入坚硬的岩石,不像别的花草要借助石缝的泥土存活。它的枝干仿佛竹子,但一节黑一节白地交替生长,叶子又好像熊掌,肥厚多汁。每隔三百年就会开一次花,花朵就像一只倒立的酒盅,而且颜色也如青铜器一般呈灰绿色,最奇妙的是花瓣上竟然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纹路,有的镂刻着字迹,另外又有方格纹、麻布纹、叶脉纹、水波纹和云雷纹等等,一下子没有办法完全描述。这种植物叫做“盗魂草”,再用它配合适当的法术,能够在迢迢千里之外盗取人的魂魄,夺走人的性命。但是世间凡人没有看见过。 湖北人马牧之,擅长设坛作法,捉鬼降妖。曾经有人见过他在半夜出没于乱葬岗,收取死人的魂魄祭炼法器。他的袖子里藏着一种白色的飞虫,用来寻找鬼魂的方位,十分有效,如果有人宅中闹鬼,请了他来,飞虫能够准确地探知鬼魂下落。这种飞虫飞行的样子和普通的虫子不同,人们都很愿意相信其种不同。其实马牧之所养的飞虫只不过是普通的蜜蜂,经过特殊的方法染成了白色。大约如果有人请他捉鬼,他就会事先在其家的某个地方点一点蜂蜜,甜蜜的气味能够诱使蜜蜂,使它的飞行显得不那么盲目。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大多数都挂着茅山教的招牌,靠装神弄鬼骗饭吃,而且往往三五人成群,有的负责在别人家里模仿鬼魂出没,有的上门游说,有的故作正经要受到礼貌的邀请才出手,各种工作的布置都显得很玄虚。 马牧之的记忆力很惊人,所见所闻就如同镌刻在脑海里,很少遗忘。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经过若干年以后他还能够很准确详细地描述出来,仿佛仍然身临现场,当事人往往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有一年经过市集,遇见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道士,马牧之非常惊讶地说:“我曾经见过他。”并且向身旁的人解释说,十五年前的某个秋夜,那个道士正好从江西一座荒山经过,当时穿的也是现在这一身道袍,手里抓着一柄拂尘,身子轻盈得好像没有重量,走路的时候脚并不沾着地面,而是凭借着虚空中的一股法气在移动。听到这番话的人都嘲笑他,因为眼前的道士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并不具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马牧之涨红了脸分辩说,道士的胸前应该有一块葫芦形的金牌,因为曾经在月夜里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让他记忆犹新。嘲笑他的人果然发现小道士的脖子上系着红绳子,但是因为坠子藏在道袍里,根本看不见。有好事的人就跑上前去试图拉住小道士察看究竟,但是还没有真正触到道士的身体,就不由自主摔了一跤,似乎受到了虚空中某种力量的牵绊。再一细看时,小道士的踪影已经消失了。人们这才相信这个小道士有着奇异的来历。 往回走的路上,马牧之又遇见了那个小道士,正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一直尾随着,直到出了市集,到了野外,四周渐渐开阔,再也没有旁人,便急*急忙忙快步跑上前去,跪下来磕头说:“我认为这是自己求得真正道术的机会,请您传授我一点入门的基础可以吗?” 小道士笑着说:“世界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袖子一拂,就要离开。 马牧之认定了这是难得的机缘,死死抱住道士的双腿不放手,哀求说:“人的一生非常苦闷,因为明知道从出生开始,注定要奔赴的尽头就是死亡,无论在活着的时候多么努力,最终都会变成一场空茫茫的梦境,这让我经常困惑不已。请您教授我一些长生的办法,让我可以抵抗这种对于死亡的恐惧。我知道您是一个修炼道术有成就的高人,度世济人应该是您当仁不让的习性,别拒绝我。” 道士无法挣脱他紧紧抱住的双臂,摇头否认了很多次,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告诉他说:“如果你真的有诚心,那就半夜里到城东的松树林找我吧。” 等到马牧之松开双手,道士又叹气说:“你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是福是祸都应该自己去承担后果。”马牧之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内心狂喜地连连叩首,抬起头来时,发觉道士已经飘然而去。 到了深夜,道士果然出现在松树林外。披着一身月光,看上去光辉圣洁,马牧之愈发坚定了求道的想法。他这时已经有四十岁了,外表看上去比道士衰老多了。道士则自称朋巫子,说:“想不到你的记性如此惊人,也算是难得的机缘了。不过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愿望,怎么能说达到就达到呢!如果你的向道之心坚定,那就要经历一次考验。”马牧之高兴地说:“我愿意。”道士又说:“这是一个凶险的考验,有可能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我也无法解救你,你真的愿意吗?”马牧之仍旧没有犹豫。 跟随着朋巫子走了六个月,到了湘西。路过一间客栈,当时天色已经薄暮,二人准备住下来,谁知道朋巫子远远见着客栈主人从后堂走出来,马上变了脸色,很快离开了。马牧之暗暗看在眼里,离开客栈很长一段路后,他问朋巫子:“这是一个可以让您害怕的人吗?”朋巫子淡淡地说:“我所忌惮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不愿意暴露行踪。” 又向西行走了大约三天,渐渐没有了道路,山势崎岖险折,再到后来,愈向高处行走,空气变得愈稀薄寒冷,竟然连鸟兽也几乎绝迹。四周都是险恶难测的悬崖深谷,如果稍有不慎,失足滑落,就没有什么幸存的可能。到了最后,已经登上了危崖的顶端,眼前没有路了,山风动荡,吹得人站立不稳,马牧之战战兢兢地说:“我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吗?”朋巫子说:“就快了。”马牧之诧异地环视四周,没有发觉特别之处。朋巫子说:“你为什么不抬头看看天上呢?”果然在他手指的方向,居然另有一座悬崖从厚厚的白云堆里隐隐约约探出来,就好像是从天上突然生长而出。朋巫子说: “你要到达那个地方,但是我不能陪同。因为守山的灵兽叫做无旧,是个目光锐利、嗅觉灵敏的家伙,能够辨别出我的气味,而对于普通人它却视若无睹。”马牧之说:“我去那里将会遇到什么情况,又需要做些什么事呢,这些就是对我的真正考验吗?”朋巫子说:“是的。”就向马牧之解释了一番关于盗魂草的事情。马牧之认为这种植物很有趣,跃跃欲试,马上想要行动,朋巫子拉住他说:“不急。”就带着他下山去了。 他在山下住了约有一年,随从朋巫子学习道术的入山基础知识,朋巫子很感慨地说:“稍微晚了一点!如果你从小师从于我,就会有很大的进展,所取得的成就哪里至于像现在这样微薄呢。” 恰好朋巫子有一个同道好友,叫做鱼逐流,路经此地小聚,马牧之很虚心地求教,鱼逐流惊讶地说:“你竟然还贪心地想要学习我的法术吗?如果你能把朋巫子的道术修炼到三五成火候,恐怕就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马牧之问他朋巫子的来历,鱼逐流就更惊讶了:“他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朋巫子属于魔教中五个支流里叫做‘紫金门’的一脉,是可以和当世一些著名门派的宗师一较高下的人物,也许只有青木教*主谢中天才能胜得过他。他现在不曾告诉你这些事情,大约是因为还没有真正打算把你当做传人吧。” 当天夜里鱼逐流告辞以后,马牧之觉得心痒难耐,就追问朋巫子说:“对我的考验什么时候开始呢?”朋巫子说:“就是现在。”当时是夏天,下着雷阵雨,朋巫子站在院子里,用手召出一道紫色的剑光,飞到半空,借着它把马牧之送到了悬崖上。那支剑化为一根紫色的绳索,光华璨璨,下端垂向地面,上端却不知道系在云端的什么地方。马牧之听从朋巫子的教诲,顺着绳索向上攀爬,强劲有力的山风吹得绳索摇摇晃晃,他心里很害怕,闭上眼睛不敢看下面的风景,咬着牙继续向上,即使耳畔不停传来虎啸猿鸣,即使手臂酸疼,也不敢放弃。 过了不知多久,快要接近云端的悬崖,终于看见有一株倒立生长的植物,黑白双色的枝节,末端垂着一朵酒盅般的花,散发出一种腥甜的香气。马牧之立刻萌生了采摘它的冲动。念头刚刚出现,悬崖上恰好有一只怪物探出头来,脖子像蛇一样细长灵动,头上生着鹿角,两只眼睛发出宝石般的红光,獠牙锋利吓人。这大约就是朋巫子所说的“无旧”了。马牧之谨记朋巫子的嘱咐,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怪物伸出舌头四处乱舔,擦过他的脸庞他也不敢逃跑。过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状,怪物把头缩了回来。马牧之这才发现如果刚才它没有出现,自己受到盗魂草香气的蛊惑,伸手去攀摘花朵,一定会从绳索上摔下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把眼睛凑近盗魂草,感觉香气愈发浓烈了。朋巫子曾再三警告说这种香气是无法用药物抵御的,必须要维持内心的坚定顽强才能不受影响,马牧之愈发谨慎。他按照朋巫子的吩咐,绝不碰触盗魂草,而是细细端详花朵上的纹饰,将其一一记在心里,没过多久就记得很清楚了,然后又腾出一只手取出朋巫子交给自己的一块葫芦形紫玉,以一种很奇怪的韵律和节奏依次敲击盗魂草的枝干,没过多久,那朵酒盅形花朵竟然缓缓转动,露出侧面的纹饰。马牧之又把它牢牢地记在心里。过了一会儿,再细看时,那些纹饰就好像被一只手抚平似的全部消失了。 他顺着绳索回到地面,把盗魂草花朵上的纹饰一一复述给朋巫子听,朋巫子很高兴,说:“很好。”第二天他们又重复了这番举动。 到了第七天夜里,朋巫子告诉马牧之说:“这是最后一次。”马牧之因为即将正式拜入师门而很兴奋。躲过了灵兽无旧的巡察后,他把花朵上的纹饰牢牢记下来,忽然鼻间嗅到盗魂草的甜香,心神松懈,竟然忍不住把花朵摘了下来,揣在怀里。 他刚刚落回地面,从怀里取出那朵已经变成青铜酒盅的盗魂草花朵,朋巫子就变了脸色,顿足生气说:“你坏了我的大事啊!” 他的话音未落,天空就传来一声尖厉的长啸,一道冷幽幽的蓝色光焰仿佛流星般赶了过来,凝立在半空,露出半截身躯,是个穿着蓝色华丽衣裳的美丽少女,脸色冷峻,皱着眉头,大声呼喊说:“盗我仙草者,杀无赦!” 朋巫子脸色铁青解释说:“蛮香姑,盗魂草被巫教守护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发挥效用,实在太浪费。像这种通灵的仙草,只有本领卓绝的人才可以拥有它,你不应该生气。”对面的少女怒不可遏地说:“我知道品德高尚的人也许可以拥有它,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样品性低劣的盗贼来和我说道理呢!” 马牧之这才知道盗魂草竟然是有主人的宝贝,就转过头来责怪朋巫子说:“师从于你的代价就是让人如此轻蔑地责骂,我认为这是一件难堪的事情。” 朋巫子因为他私自采摘仙草惊动了巫教的掌门人蛮香姑,已经很恼怒,便不屑地说:“在遇到我之前,你只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及道德的高尚和低劣呢?” 马牧之反唇相讥说:“像我那样为了生活去四处招摇撞骗,固然不应当,但你这样指挥我偷盗别人的宝物,又和一个骗子有什么区别呢?”说着就向蛮香姑远远跪下,愿意以性命来求得她的宽恕。蛮香姑没有理睬他,和朋巫子大战了起来。因为这里是巫教的发源地,蛮香姑的巫术又有相当惊人的造诣,没过多久,就占了上风。 朋巫子的元神化作一缕紫烟想要逃逸,恰好遇上隐居在山谷的鬼女子。她是被这场战斗惊扰,出来探询的,见此便把他收在了一只小瓶里,用来祭炼某种法器。鬼女子也曾经是巫教中人,和蛮香姑似乎颇有渊源,但两个颜色绝丽的女子并没有搭话就各自离开了。 马牧之请求获准进入巫教学习法术,遭到了蛮香姑的拒绝。她说:“本来以我淋漓痛快的性格,是应该处死你的,但是你似乎对于人世间的道德是非观念有着特殊的了悟,这很难得,但是以后巫教的地盘不准你再来。”就放过了他。 他是少见的在蛮香姑手下逃得性命的人之一。马牧之走的时候说:“我虽然不再年轻了,但庆幸的是突然重新懂得了人世间的一些道理,觉得自己像是再活了一次,这种感觉很奇妙。” 过了二十年,有人在陕北见过马牧之,头发乌黑,双眼有神,想来是练习道家的长生不老术有了些微的成就。江湖上也有人在别的地方见过他。但在湘西巫教所占据的鬼国地域范围,靖洲、涪洲、巫州,以及云贵和洞庭湖,都没有见他出现过。 据说盗魂草的花朵上所生的纹饰,就是巫教控制人的魂魄的方法。马牧之所得到的,恰好是七魄的秘密控制术。如果他不采摘花朵,等待一段时间,盗魂草还会变幻出三魂的纹饰来。这真是太让人遗憾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后来他据此修炼,还是有了相当了得的成就。 有人曾经见过魔教分支的紫金门一脉四处寻找马牧之的下落,后来双方在川藏交界的雪山遇上了。当时修习紫金术颇有所成的道士叫做寒鸦子,出手就用七道紫金之光罩定了马牧之,试图把他的身躯击得粉碎,但马牧之很轻松地逃逸出来,并用法术击散了寒鸦子的七魄,使寒鸦子成了一个魂魄不能归位的废人。魔教中很有权势的青木教*主谢中天听闻了这桩事情,很是惊讶地对人说:“紫金门怎么会软弱成这个样子呢?”就派出部下搜索马牧之的行踪,准备替紫金门出头。这件事情在江湖上传得风风雨雨,有传闻说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是因为同时也惊动了巫教的掌门蛮香姑,但她究竟对谢中天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替马牧之出头,大家就不知道真相了。 过后马牧之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有好事的人曾经在湘西辰州的一间客栈见到两个人在凭栏喝酒,一个是曾经因为对敌受创而死去又被鬼女子救活的巫教弟子,退离江湖后成了客栈主人,另一个的面目轮廓和马牧之二十岁的时候很相似,脸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烂漫的微笑,看模样似乎像是他。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显得很畅快。 辰州是湘西巫教统领的地界,为什么马牧之又出现在这里,人们很疑惑。跑去向客栈主人求教,客栈主人微笑着说:“我没有见过这个人。”熟知他性格的,认为他在说假话,但是除了存疑,也没有别的办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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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31
金夫人
金夫人,姓楼,是云南姜州望海乡长元村一户农家的女儿。十六岁的时候和同村的青年金阿元订下婚事。隔了两年嫁过去。丈夫家中,只有几亩薄田,生活非常贫困。但是金夫人的性格温婉,对待丈夫和公婆都温顺有礼,每天勤劳地打扫居室、洗衣做饭,尽到了一个农家妇人应该尽到的职责,从不因为家境贫寒而有所抱怨。 过了三年,夫妇俩仍然没有孩子。家人催他们去庙里上香祈福。本地有一座寺院,但并没有供奉送子观音。他们打听到滇南的素神雪山有非常灵验的送子观音,决定前去求拜。走了六天,在路上遇见一个僧人,年纪很老,穿着破旧的黄色袈裟,口里诵唱着佛号,盯住金阿元说:“一转眼分别了三百年,不知道你还记得故人吗?”金阿元担心这个疯子会伤害年轻美丽的妻子,就想办法把他引到路边的树林里,隔了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 从雪山回来没有多久,金阿元忽然离开家,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连很多天都没有回来。家人疑虑重重地追问金夫人,她也无法解释。 虽然丈夫离开了,但金夫人仍旧一如往常地扫洒庭院,侍奉长辈,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她性子沉静稳重,不喜欢和人嬉笑闲聊,很少与邻居往来,空闲的时候就闭门闲坐。族人都说这是一个勤苦而守规矩的妇人。 过了两年,仍旧没有金阿元的消息。家人托人四处打听,都毫无所获。金夫人的娘家为此很愤怒,逼她嫁入当地一个有钱的富有人家做小妾。那户人家贪图金夫人的美色,居然并不嫌弃她的身份。事情安排妥当了,金家也无可奈何地应承下来,金夫人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两只栖于树上的飞鸟,如果有一只被弓箭射死,另外一只也不会独活!我怎么可以冷漠自私到这样的程度,抛弃连死活都不知道的丈夫,比飞禽走兽都不如呢!”她的态度如此贞烈,竟然举起剪烛用的剪刀准备刺入喉咙,娘家人怕她果真一心求死,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她的母亲临走的时候哭泣着说:“做女人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呀!” 阴历腊月十二日下午,金夫人忽然对家人说:“我觉得很不安,听见任何吵闹的声音都觉得烦闷,想要独自在房间里静坐,平复内心的杂念,请不要打扰我。”说完就悉心打扫卧室,直到里里外外一尘不染,又点燃了檀香,沐浴更衣,紧紧闭上房门。家人因为她一贯知礼守节,沉静有度,就遵循她的意愿不去打扰她。谁知道过了三天,竟然没有听到房间里有一丝一毫的响动,家人感到很担心,就破门而入,金夫人已经不见了。床上只留下一堆她当时穿着的衣裳,仿佛是蝉蜕一般。再细看门窗,全都从里面关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 家人感到很蹊跷,就报了官府,结果也没有查出金夫人的下落。他们只好对村人解释说,金夫人被丈夫在夜晚接走了。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金阿元的家人在半夜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乐器奏响的声音,急忙披衣起床。隔着窗子能够看到天空升腾变幻出颜色各异的五彩云朵,耳畔传来的音乐悦耳动听,令人陶醉,鼻中所嗅闻到的香气馥郁浓烈。村人都被惊醒了,相互望着,猜想说:“难道是仙人降临了吗?”心里非常仰慕渴望却又不敢冒失地靠近。没过多久,就有两只仙鹤从东边飞过来,鹤背上各乘坐一人,其中一个穿着华美的金色长袍,戴着高高的帽子,神态悠闲自在,丰逸俊朗,周身环绕着祥云。等到从鹤背上下来,男子伸出手挽扶另一个女子,人们这才看清那女子竟然是金夫人,只是因为装束繁丽,和平常模样判若两人,一下子竟然没有认出来。 已经落到了地面,两只仙鹤各自把衔在口中的灵芝、香草等物品放下,就带着男子飞上了天空。男子在半空中微笑着招手,仿佛在向金夫人示意什么,一瞬间就消失了。金家人觉得这样的见闻就像一场幻梦般不真实。但是院子里仍然弥漫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浓香,一连三天都没有消散。 追问这段时间的行踪和经历,金夫人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微微一笑。她脱下那些华贵精致的衣裳,换上平常的粗陋布衣,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拾柴烧灶,打扫房间,洗衣做饭。人们因为亲眼见过仙人的降临,认为她迟早会被仙人接引而去,不敢唐突粗暴地逼问,只是私下里猜测说:“难道是金阿元有什么奇怪的际遇,使他的妻子也有了享受仙福的机会吗,为什么他自己并不回家,也不带着她离开呢?” 果然,到了五月十二下午,金夫人又和上次一样叮嘱家人不要打扰自己,然后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沐浴更衣,紧闭房门。家人好奇地从窗孔里偷窥,看见她盘膝坐在席子上,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她一直在房间里端坐着,到了半夜,并没有听见什么令人惊疑的响动,但天亮以后,却发现金夫人的卧室房门紧闭,人又凭空失踪了,只有一堆当时穿着的衣衫萎落在席子上。 家人以为金夫人这次出去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七天,又在夜里遇上了和上次相似的情景。这样的情形在一年之内发生了三次,就再没有出现过。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向金夫人旁敲侧击地询问,没有得到答案。金夫人仍然如同往常那样安然地过着农妇的生活。这一年恰好遇上灾年,先旱后涝,田地里的收成很不好,很多村人都饿得奄奄一息,四处逃荒。金家人也遇上了这样的苦境,实在无法撑持生计,就哀求说:“你既然能够和仙人来往,一定要救助自己的家人啊!”金夫人说:“我没有召唤仙人来帮助的能力。”和别人一样喝着用树皮熬的稀粥,因为饥饿而面无人色,再也不像当时从仙鹤背上下来时那样容光焕发。几天以后,她试着取出仙人所赠的灵芝送到城里去变卖,居然换来很大的一笔钱财,足够全家人度过灾荒。全家人都觉得很庆幸。谁知道金夫人竟然用这笔钱买了大量的米,吩咐村子里几个年轻人熬粥施舍,救活了很多待毙的老人和孩子。每隔几天她就这么去城里卖一次灵芝,因为她的事情流传得很广,甚至在失踪时还惊动过官府,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有仙缘的妇人,愿意高价买下那些香草灵芝。等到灾年终于过去,检查金夫人用来收藏灵芝的那只木箱,恰好所有的物品都已经变卖空了。 这件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个僧人,披着用金缕丝织成的象征世间福田的袈裟,远看就透出清奇脱俗的气质。他身畔有两个小沙弥,一个叫有心,一个叫无意,长相俊俏,活泼乖巧。 恰好金夫人端着一盆水往家里走,回头听见诵佛号的声音,远远一看,不由失手让水盆跌落在地面,叫喊着说:“难道我这是做梦吗?”家人纷纷出来,这才发现僧人竟然就是失踪的金阿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家做了僧人,而看上去似乎境况很不错,这其中一定发生了奇妙的事情。问了起来,叫做有心的小沙弥就回答说,现在离空洞的主人,江湖上被人称为金大佛的就是师父啊。家人都不知道离空洞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听说过金大佛的名号,只有金夫人惊诧地望了一眼丈夫,仿佛知道这些离村子很遥远的事情。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金大佛回到家中,不饮不食,似乎已经修成了辟谷之术。江湖上很诧异离空洞主人的位置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交给一个乡村野夫,却不知道金大佛本身就是离空洞这一脉精于仙技的奇才,因为体质里有着先天真火都不能磨灭的瑕疵,只好一次次堕入轮回,希望能够让自己的修为变得更加精纯。到了这一世投胎于农家,已经达到了真正的灵胎初醒的境界,可以向更深层次的佛门法境迈进了。之所以返乡,目的正是为了向养育自己的父母告别。因为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为拖累,金夫人也就有了再嫁的机会。但是金大佛观察了她的容貌气息,很讶异地问她:“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吗?”家人这才知道以前接引金夫人离开的竟然不是他。于是就把事情详细地说了出来。金大佛神色大变,说:“狐道人是个邪魔,请让我帮你脱离这个劫难。” 金夫人却淡淡地说:“我不这么认为。” 金大佛说:“那我们看看他的真面目好了。”就在院子里布置起来。 当天恰好又是腊月十二,金夫人在夜里端坐着,听见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奏乐之声,过了一会儿,果然就有祥云托着狐道人降临在院子里。他微笑着,毫无顾忌地穿过墙壁握住金夫人的手,悉心问她分别后的情况,吐露心中热烈的相思,又剥去她的粗布衣裳,为她穿戴华丽精美的衣饰,吩咐随侍的小厮呈送各种各样新奇甜蜜的糕点,并且用雕琢细致的金勺喂她吃那些可口的羹汤,捉住她的双手怜惜她的辛苦。 耳鬓厮磨了很久,狐道人似乎觉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问金夫人: “发生了什么事吗?”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房间已经被金大佛用法术加固成了一个没有缝隙的牢笼,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击破而逃逸出去。即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也安慰金夫人说:“对于这件事情,我不会怀疑你,也请你不要为我担心。”神色之中竟然仍有一种悠闲怜惜的意态。 金大佛在院子里催生法力,狐道人只觉得四周有无数的金芒源源不绝向自己刺过来,就像被佛光照耀一般,怎么抵御都不起作用。苦苦地支撑着,快到天亮的时候,他神情委顿而惋惜地说:“恐怕以后不能再相见了,但是请你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助我脱离这个死劫。”说着就蜷缩在席子上停止了呼吸,变成了一只有着紫色皮毛的狐狸。金夫人依照他的吩咐,解开衣襟,把他元神所化的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狐狸收藏在双乳之间。 天色已经大亮,金大佛笑着说:“可以了!”走进内室察看狐道人的狐尸。就在法术收敛的一瞬间,狐道人的元神摇曳着一条紫色的光线直冲上天,半空中仍然传来他得意洋洋的笑声。金大佛顿足责怪金夫人说:“你误了大事呀!”身子一晃,就驾着一溜金光飞上天去,但是没有及时追到。他返回以后对金夫人说:“这个狐道人是专门采补世间女子的精血用来修炼道术的邪恶妖精,你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它的欺骗呢?”金夫人痛恨而幽怨地回答说:“欺骗我的,到底是你,还是它呢?” 金大佛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说服她,就很担心地从自己身上移出一圈佛光种在她的体内,帮助她抵御未知的灾劫。这圈佛光是金大佛毕生修炼的精华,据说他就是因为这个,后来苦苦修炼,终于还是功亏一篑,没有成功地飞升成仙。后经友人之助,经历了好几次天劫,才修得了半仙之体。 当时江湖上传闻海外三座仙山之一的方丈岛有宝物即将出土,金大佛就匆匆地离开了。金夫人侍奉家中的老人,直到他们年迈死去。又隔了两年,她自己的父母也过世了。她这才端坐在家中,忽然在一个夜晚不知去向。 隔了许多年,有人曾经在江湖上见过一个妖冶艳丽的女子,身上披着一圈奇异的佛门金光,等闲妖邪都不敢近身相扰。相传金大佛曾经命令门下的弟子们专程去寻找过她,她却四处打听狐道人的下落。人们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样评价这个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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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31
两岸猿
终南山的樵夫常某,不知道他的名字。四十九岁的时候,一直不能生育的妻子忽然怀了孕,这对于常家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常某靠砍柴为生,有一天在山上砍柴,恰好遇上老虎和猿猴互相搏斗。这是很罕见的场面,他就躲在草丛里静静观看。 老虎周身有黄色与白色交杂的花纹,体格有两只壮牛那么大,雄浑而威武。最开始的时候,老虎的攻势猛烈霸道,每一次扑击都挟带着呼呼的风声,身侧稍微幼细一点的野树,都会在它掀起的风中被连根拔起,四下尘土四溅。樵夫战战兢兢伏在草丛里不敢动弹,生怕被老虎发现了,转而吃掉自己。在狂风骤雨般的嘶吼扑咬中,猿猴则好比风浪中的一叶小舟,纵高跃低,随风飘荡,看上去危在旦夕,但每当真正遇上险情,它总是能够借着巧妙快捷的身法逃出来,并且龇牙咧齿地扮鬼脸,瞪眼睛,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似乎在蔑视猛虎的威势,气焰十分嚣张。 这样激战了大约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常某担心家人着急,一心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只得仍旧潜伏在原地,手中握着柴刀,暗地里叫苦不迭。老虎以威猛的攻击方法在长时间未能奏效后,渐渐行动迟钝了下来,而猿猴也似乎在这场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一边仍在险象环生地闪躲,一边发出阵阵哀鸣,似乎请求猛虎罢战,放自己一条生路。 猛虎的性情非常残暴,愈遇上比自己弱怯的动物,愈是显露出张狂的本色,更加不可能放过到嘴的食物,于是攻势又重新显得格外凶猛。但是猿猴凭借矫健的身姿,依然在对方的利爪尖齿之下安然无恙,并且那一双长臂,不停在空中来回挥舞,寻找许多机会揪下老虎身上的一团团皮毛。这样的小伤势对老虎本来算不了什么,但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逐渐让它的身体沁出血迹来,阵阵的疼痛更让它的体力下降,每一次的扑击也愈发迟缓,连吼声也渐渐变得低沉抑郁起来。就在它终于准备灰溜溜逃离的时候,猿猴忽然发出尖利刺耳的清啸,长臂上犀利的指甲就好像乱箭一般,在老虎的躯体上凶恶地猛刺猛扎,并且借机刺瞎了老虎的双眼。它的神情骁勇无畏,原来先前那畏怯柔弱的模样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用来蒙骗敌人并借以消耗猛虎体能的。在它终于把猛虎击毙的瞬间,姓常的樵夫也见识到了山林中野兽狡黠求生的手段,心中大是感慨。 他继续伏在草丛中,即使全身酸痛麻木也没有动弹。看到猿猴用利爪划开了猛虎的肚膛,从里面掏出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来,竟然是一具幼猿的尸体。猿猴捧着它,对着山林发出凄厉的啸声,过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樵夫暗地里跟随猿猴翻山越岭,过了许久才看到它进入了一座黑黝黝的山洞,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记下了这座山洞的地理位置就悄悄离开了。他认为猿猴到了这样精怪狡黠的程度,日长天久,成了气候,一定会伤害山民的性命,决定除去它。 第二天樵夫准备好了一些工具,就上山去找寻昨天夜里见过的猿猴栖息之所,趁着猿猴外出,走进洞里看到了幼猿支离破碎的躯体。他把幼猿的尸体取出来挂在树梢之上,又费力掘了很深的陷阱,在里面铺设了尖锐的竹箭,上面用枯草覆盖起来。猿猴也算是狡猾灵慧的动物了,却果然在樵夫的手底下丧掉性命。临死的时候它发出一阵阵的哀鸣,似乎恳求樵夫放它一条生路,樵夫在那样凄惨的啼声中,一点儿也没有心软,而是干净利落地将猿猴斩首、剖腹、剥皮。他用猿皮做了一张皮毯铺在床上,供怀孕的妻子取暖。在剖开猿腹的时候,又发现了一颗晶莹如玉的内丹。他平素听山上潜修的白鹤道长说起过山兽的形迹,知道这是蕴涵天地菁华的宝物,就把它带回家,让妻子服了下去。 服下去没有多久,妻子忽然腹内绞疼,有早产的迹象。急忙叫来产婆,果然到了亥时,生出一个女婴,浑身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白色绒毛,驼背,臂长及膝,双目深凹,嘴唇向外鼓突,很像一个猿猴。产婆很惊慌地说:“这是有邪恶的怪物附在婴童身上啊,应该早一点把它处死。”村人也认为这个女婴的出现荒唐而不吉利。常某自己大约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心里很后悔,决定按照村邻的意思把婴童活活埋掉。他的妻子舍不得,抱着女婴不肯松手,哭得很厉害,常某也因为自己晚年得女不易,一时间也狠不下心来。 恰好这时候隐居山中的白鹤真人访友归来,知道了这件事,就说:“把它交给我吧。”于是带走猿婴。过了十年,有人曾在山中见到一个容颜秀丽清婉的少女,虽然穿着颜色黯淡的粗布衣裳,也没有涂脂抹粉,但还是如同仙子一般令人惊艳。她随侍在白鹤真人左右,安静而温和,居然就是当年被常某所遗弃的猿婴。人们都暗叹道家术法之神奇,居然可以把那样丑陋可怖的婴孩变成这样美丽的少女。 常某夫妇听说了这个消息,无法阻止对骨肉的渴念,连夜上山请求白鹤真人允许自己见上女儿一面,但是少女坚持不愿意和他们会见,隔着墙说:“我的生命有一半是猿母给的,又有一半是你们给的,我的血脉里同时夹杂着恩情和仇怨,也许只有永远不相往来,才可以相安无事。”常某夫妇苦苦哀求,她也无动于衷,到了第二天,她索性向白鹤真人告辞,远远地离开了这座深山。 猿婴长成的少女自号“袁弃儿”,性情嫉恶如仇,下手痛快利落。行走在江湖之上,仗着一手快逾闪电的剑法,很快就成了当时剑术界中盛极一时的人物。她师从的白鹤真人,本是昆仑一脉的旁支,剑法以磅礴大气著称,有这样的底蕴,现在兼又迅捷空灵,更是青出于蓝。人们背后议论说这样的剑法过于突兀离奇,人世间很难见到,看来有成为一代大家的气象。 恰好当时的南方也出现了一个天才少年,名叫风继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个少年性子孤僻怪异,不喜欢和其他人交往,但剑术清奇诡秘,自成一派,击败了时下许多剑术名家。人们认为这南北的少年男女都是奇妙的人物,把他们并称为“双秀”。 有一年夏天,袁弃儿受白鹤真人之命,送呈一封信到不鸣山雪虎涧去,途经一条深长的峡谷,野草藤蔓完全覆盖了道路,森森的参天大树遮蔽了天空,四周有浓浓的阴毒瘴气。袁弃儿自言自语说:“这是有邪灵滋生的地方啊。”决定停留一夜,到了天亮再查探虚实。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找了一块靠近溪水的巨大岩石。岩石上长满了青苔,滑不留手,她用干枯的树枝拨弄四周,被划拉而脱的青苔散发出刺鼻的腥臭,让人闻之欲呕。她本来打算借着溪水洗濯一番,但是因为那深绿色的溪水里竟然没有一条游鱼,让她心生警戒,也就放弃了。她清扫了一块空地出来,准备打坐休息,透过细密的巨树枝叶,看到月亮升上了天空。随后她赫然发现在月光下,无数的蛇虫如同赶集一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爬过来。蛇虫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那轻微的游移声音竟然如同潮音般轰鸣,而大片青翠的野草,也无风自动,如同浪潮此起彼伏。 诡异的场面让袁弃儿很是警惕。她师从白鹤真人学习剑术,但对于道家的驱邪伏魔方法并不擅长,眼前的状况并不是高妙剑术可以解决的,她的心情也因此很是紧张不安。她屏住呼吸,看到那些形容可怖的蛇虫就像受到催眠似的,纷纷沿着溪水游到一座深潭里。袁弃儿躲在草丛里,忍受着即使掩鼻也挡不住的腥臭气息,看到深潭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一痕痕的水纹,没过多久,又仿佛成了在鼎中烧沸的热水,向上翻涌,咕嘟咕嘟地冒出一个个的气泡。蛇虫不断地向潭水里拥集而去,却被气泡一个一个地绞入水底,再也没有踪影。 又过了一会儿,气泡相继炸裂,珠玉般的银白色水滴在空中四处溅迸,深潭也就翻涌起了更大的波澜。 袁弃儿知道这就是怪物即将露出真身的时刻,把身子缩成一团,更加小心翼翼地躲伏起来。果然只一眨眼,一只面目丑恶的怪兽就轰然露出水面,鳞片就像枯松的树皮一样干老,牙齿就像刀刃一样尖利,浑身冒出蓝色的光芒,照耀着人的眼睛,仿佛产生出某种吸力,让人心神恍惚,无法自控地向它的血盆大嘴靠近。袁弃儿虽然不懂道术,但是在白鹤真人的长年教导中,也略略修习过道家的定力,这才抑制住内心的惶恐,没有冲上前去。 蓝光愈来愈盛,就连天上皎洁明亮的月光也无法与之相比,等到光芒渐渐收敛,怪物也就完全浮出了水面,袁弃儿知道这是最适合的时机,便毫不犹豫地提剑冲了出去,口中发出清叱,向着怪物防御最薄弱的喉头刺了一剑。她此时的剑术已经达到了电光火石般的快捷程度,怪物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无法躲闪,却没有如同袁弃儿意料中的那样发出惨号。袁弃儿只感觉手中的力气落在空处。定睛看时,只见怪物已化为乌有,一个蓝衣少年却跳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枝歪歪斜斜有如树枝般的长剑,皱着眉头生气地说:“你坏了我的大事!” 两个少年男女在月色下争斗,剑光就像一条条雪白的玉带在空中飞舞。袁弃儿的剑术已经算是凌厉快捷了,但那少年的剑法又别具风格,发剑的方位和力道都匪夷所思,与正宗的练剑方法大相径庭,袁弃儿很是惊奇,就停下剑来,说:“看来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邪恶怪物,为什么会潜居在这样的地方呢?” 这个少年正是与她并称“双秀”的风继竹。他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了魔教《怜生剑谱》。相传《怜生剑谱》是昔年魔教第一剑客“结庐老人” 的遗作,据说剑法中蕴含了天地之间的凡人无法接受的奇怪道理,学习它,可能会让人悟彻天地的奥秘。他的师父曾劝他停止修习这样的剑法,风继竹却不以为然地回答说:“人生一世,不正是为了解开内心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吗?我认为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您对我的告诫,我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时时用来警醒自己,想必是不会出现大差错的。” 袁弃儿与他结识以后,发现他居然利用这些荒山大川里的各种奇异生灵修习各种各样的术法,将之融合到剑术中去,觉得又是新奇又是担忧。两个人结伴在江湖上游历了三年,白鹤真人得知后,派人召遣她回终南山,袁弃儿没有依从,说:“师父难道不知道我的性子并不能够做一只牢笼里的鹦鹉吗?风继竹虽然修习魔教的剑法,但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正如一柄利刃掌握在恶人手中,或许会屠杀生灵,但落在善良的人手上,却是保护众生的利器啊!” 白鹤真人听了这样的话,叹息一声,说:“你不知道善良的人持有利器,内在性格也会受到血刃的影响,有可能因此变得暴戾骄横的吗?你一定要小心才行。” 这一对少年情侣行走在江湖上,风姿绝美,江湖上都把他们看成神仙眷侣。袁弃儿性情清宁倔强,风继竹更加张扬恣意,处理事情不按常理。但二人偏偏相处得又很和睦亲昵。这样过去了几年,风继竹因为修习《怜生剑谱》的缘故,性情不知不觉变得更加乖张怪僻,失去耐性。某天在客栈遇上了两个衣衫褴褛的盗贼,窃走了袁弃儿包袱里的一些散碎银两,结果他就半夜悄悄提剑杀死了对方。袁弃儿知道后,不满地说:“即使犯下了偷窃的过错,也并不是死罪啊。”结果风继竹冷冷地回答说:“我所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没有瑕疵的人生境界,怎么容得下这样的污垢呢?” 袁弃儿听了很生气,说:“我不了解完全清澈纯净的精神境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知道品德高尚的人遇上了不好的事情,首先会检讨自己失当的地方,志气远大的地藏菩萨也没有因为地狱的污秽肮脏而放弃自己的理想,何况你是一个只有血肉之躯的平凡人呢?你这样任由自己的性情发展下去,恐怕真的会变得像我师父所预言的那样啊!” 风继竹对袁弃儿很是爱慕尊敬,没有再辩驳。但过了几天,在路上遇上一个乞丐,满脸的尘灰,浑身散发出恶臭,在寒风中瑟瑟缩缩向他们伸手乞讨。风继竹嫌恶地说:“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因为老乞丐曾经碰触过他的衣袍下摆,半夜里他又出去把这个老乞丐杀死了。 袁弃儿于是哀伤地知道,她所喜欢的这个少年已经彻底迷失在对于奇异剑道的追索上了。她决定离开风继竹,却遭到了阻拦。两个人动起手来,袁弃儿这才发现风继竹在剑术上的精进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已经根本不是其对手,于是生气地把剑扔在地上,说:“我第一次认识你,就是在那脏垢阴森的荒山里,你忘记了你自己也是从那样的环境里脱胎换骨的吗,为什么现在对可怜的世人如此嫌恶呢?如果是这样,我的出身也很奇异,并不符合你对爱侣的要求,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不放手呢?”说着就露出了本相,浑身长满了雪白的长毛,驼背,双臂长过膝盖,面容丑陋得像一只猿猴。趁着风继竹大吃一惊的刹那,她飞快地跳上屋檐逃走了。 袁弃儿认为自己已经对人世间失去了兴趣,一心要随侍在白鹤真人身侧,学习上乘道术,但是白鹤真人没有答允她出家的要求,说:“你尘世的劫还没有清净,现在不适合。” 果然他的话才说了三天,山下忽然传来了樵夫常某夫妇暴毙的消息。袁弃儿赶过去察看,发现令他们毙命的剑伤竟然是风继竹留下的。原来风继竹因为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侣竟然是樵夫常某所留下的孽种,于是下手杀死了他们。袁弃儿找到风继竹,对他说:“现在我出身的阴影已经得到了解脱,从此我们就一起修行吧。”风继竹却淡淡地笑着对她说:“我曾经把你当成另一个在心理上完全没有分歧的自己,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心思呢?此刻你一定是想杀死我吧!现在我整个人的灵魂已经被剑术中的邪恶道理所控制,恐怕不能够再回头了,趁着现在还有一点点理智,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好了!” 说完就很从容地动手割下了自己的脑袋,又剜出了自己的心脏,没有头和心的尸体仍然直挺挺地站立在袁弃儿面前。袁弃儿惊慌地说:“不要骗我了,你一定使用了幻术。”话音刚落,风继竹的尸体马上就倒在了地上,同时满腔的鲜血也飞溅出来。 那以后江湖上就失去了袁弃儿的踪迹。 过了很多年,有人在巫山的绝壁上曾经见过一个形似猿猴的老太婆,浑身长满了雪白的长毛,在树枝间纵跃如飞,手里还提着一支青光霍霍的利剑。有喜欢多事的人觉得奇怪,就去捕捉,却发现她的剑光清奇快迅,如同闪电一般让人无从抵挡。也不知道这个怪物究竟是人,还是猿猴,于是在背后把她叫做“猿姥姥”,不敢轻易去接近与招惹她。 每到夜半,猿姥姥总在巫山的绝壁上,向着遥隔一条汹涌长水的对岸,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在那云遮雾绕的绝壁对岸,有着什么令她不能释然的忆记。途经巫山的客船上的很多人都曾经听过这样的凄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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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31
田种玉
田种玉,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以替别人家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家境贫寒,仅仅能够维持生活的温饱。他的母亲想要改善这种处境,曾在他幼年时把他送到私塾去读书。哪知道当地的私塾先生竟然不愿意收录,连送去的干肉也不接,只紧紧关闭房门说:“这个孩子不适合求取功名。”其实是因为这个幼童形容过于丑陋的缘故。 到了他十二岁,他母亲迫于无奈,把他送到一个屠狗的人家,学习执刀屠狗的技艺。所从事的既然是这样粗鄙血腥的工作,家境又不富裕,面容也长得比普通人丑恶,街邻的儿童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同龄人到了十八岁,都开始结婚生子,他家却连提亲的都没有上门。母亲四处央告,但到了二十五岁,仍然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媒婆为难地摊着手,安慰他母亲说:“你家的孩子可能是雷公转生,将来是要回天庭的,大约在凡世间不应该有姻缘这回事吧!” 由于没有人教导,田种玉自己也不明白男女间的事情,对母亲的忧愁感到诧异,说:“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并不因为娶不到妻子而觉得有所缺憾。 虽然面容丑陋,但他的性格非常热忱强横,不因为被别人看不起而轻贱自己,反而养成了一副大大咧咧的脾气。在外面喜欢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往往与人家三言两语不合,就大打出手,用拳脚解决问题。但他侍奉母亲十分孝顺,远近有名。有人受了他欺负,有一次找上门来,寒冬腊月,却看到田种玉跪在地上用热水为母亲烫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好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田种玉屠狗的技巧非常高超。锋利雪亮的屠刀就像他的手指头一般灵巧,曾经有人见过他削肉剔骨的情形,赞叹说:“原来古人说游刃有余,果真是有这么一回事,并不是虚妄的传说啊!”时间一长,他的刀法愈加精进,对于肉的纹理脉络和重量,都掌握得火候十足,下刀时,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按照客人的要求砍出符合要求的狗肉来,一分一毫都不会有差错。 差不多三十岁的时候,田种玉的母亲对他说:“对于你这样孝顺的儿子,我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心里觉得很宽慰,可是如果我百年之后,没有人来照料你的生活起居,恐怕我也不会瞑目。”田种玉回答说:“娶妻这件事,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办到。”他说得很大声,经过门口的邻居听见了,暗中笑这个青年狂妄。 过了两天,田种玉竟然领了一个少女回到家里。那少女容貌非常清秀,穿着上等绸料所织成的衣裳,款式也很时兴,头上戴着珠钗,腰间悬挂着丁丁作响的佩玉,举止言谈都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问她从哪里来,却不说话,只是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比画。田种玉的母亲很不放心,一再盘查,田种玉竟然说:“这是我从路上抢来的媳妇。”他的母亲惊慌极了,逼他将少女送回去,过了三天,那少女却又出现在他家门口,嘴角荡漾着微微的笑容,换了一身布衣,竟然果真嫁给了田种玉。 结婚一年以后,哑女的父母仍然不愿意接受田种玉这样外貌粗丑而又没有出息的女婿,不准他们夫妇上门。两家渐渐就断绝了消息。田种玉仍旧每天在市井间以屠狗卖肉为生。又过了半年,妻子生下一个男孩子,长相清秀,啼声洪亮,没有父母的缺陷。 有一天,田种玉正在市集上卖狗肉,有个年约七十的老太婆,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很奇怪。第二天,又见到她出现,仍旧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田种玉屠砍狗肉的刀法。这样的怪事持续了好几天,老太婆才对田种玉说:“我观察了好几天,你的刀法确实出神入化,在人世间很罕见。我愿意花钱雇你为我做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敢不敢应承呢?” 田种玉拍着胸脯说:“天底下难道有我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吗?”接下老太婆预先支付的很多银两,田种玉送到家里去,对妻子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老母亲,不必对我有所牵挂和担心。”就随着老太婆离开了家。 向西行走了很久,一直到天黑,忽然雾气迷茫,月光消隐,无法辨别方向,空气也变得又冷又潮湿起来。田种玉正在恍惚,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山里,四周的景物都与平常所见的有所不同。他顺着一条荒草埋没的小径,继续跟着老太婆走,到达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景致幽绝,流水仿佛琴音般悦耳,在水畔有两间用竹篱笆围起来的茅草屋。老太婆笑着说:“到了。今天夜里请先休息,养好精神,从明天开始我将安排你做一些事情。” 时间已经是夜半,老太婆为田种玉安排好了被褥用具,嘱咐他安心睡觉,就离开了。田种玉睁着眼睛在木板上躺了许久,仍然无法入睡,就穿好衣裳,拉开门走了出去。竹篱笆墙下有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他沿着小径往南走了一会儿,一阵阵浓郁至极的香气随着风飘送到鼻端,没过多久,就看到一片花圃,呈鲜红的颜色,说不出的娇丽动人。 他向前靠近,正准备伸手采摘一朵,忽然听见老太婆很严厉的叱责声:“住手!” 田种玉愕然停止行动,这才发现这块花圃的花朵非常奇异,居然是在一枝枝埋在地里的雪白的骨头上生长出来的。骨头好像棒槌一样笔直而整齐,那些鲜妍的花朵盛开在顶端,散发着沁人肺腑的香气,整个花圃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雾气之中,情形看上去非常诡异可怕。 田种玉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妖怪,却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请教老太婆的大名。老太婆说:“由于和尘世间有太长的时间没有往来,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你可以叫我白骨妪。”又从身后的麻袋里拖出一具尸体来,吩咐田种玉说:“每个人身体中的骨头,最有灵性的就是靠近心脏附近的那一支了,本来我是准备等尸体完全腐烂以后,再动手取下这支骨头的,现在找到了你,事情就方便了很多,即使新鲜的尸体也可以取用了。”田种玉这才发现花圃里所种植的骨头竟然全部都是那一支肋骨,心里暗暗推算了一下,竟然有两三百支。 正在说话的时候,天色逐渐亮了。白骨妪脸上露出惊惶的神情,说:“差一点被你误了我的大事。”就动手把那些鲜美的花朵逐一采摘下来,放到一只竹篮里。她刚把花朵采摘完,一轮太阳就从山谷的远处跳了出来,阳光照耀下,那些像植物一样的白骨马上就失去了阴森森的荧白色彩,变得黯淡无光。田种玉不知所措,白骨妪却淡淡地说:“你把它们挖出来丢到一边吧,很快就要种植新的白骨了。” 田种玉不知道种植这样的白骨有什么用处,却不敢询问,只得温驯地拾起一把锄头,把那些白骨挖了出来。那些白骨在银制的锄头下,一离开土地就变成了细碎的沙粒。 在山谷里住了半个月,田种玉每天都按照白骨妪的要求,把那些尸体上的肋骨剔挖出来种植在花圃里。白骨妪很严厉地盯着他的举动,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说:“这是考量你技艺的时候啊!如果骨头上残留了一丝一毫的血肉没有剔除干净,我将重重处罚你。”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语气里的阴寒却让人悚然,田种玉没有反抗,按照她的要求使用屠刀剔解尸骨,白骨妪对他很满意。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年,白骨妪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处处提防田种玉。田种玉也借着各种机会探询,这才知道白骨妪是湘西巫教的一名弟子,只是因为私自修习了某些被教*主禁止的巫术,被赶出教来,流落到这里。她的丈夫死去了两百年,停放在离茅屋不远的一个潮湿山洞里,皮肤仍然有弹性和温度,血肉丰满,神情也很安详,看上去就好像在熟睡一样。这是白骨妪使用了巫术的结果。她种植白骨花的目的,就是希望熬制出一种古怪的灵药,让丈夫死而复生。 田种玉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很吃惊地问:“天底下的生或者死,难道不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吗,为什么一定要逆着天意来处理事情呢?因为要救活一个人,而杀死千千万万的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白骨妪讥笑他说:“当初我给你很多银两,雇用你为我做事的时候,你不是拍着胸脯应承说,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你恐惧的吗?再说,活着的人和你杀过的狗一样,在老天爷的眼里,都是同等的性命,只是通过阴间的轮回有不同的形态罢了,你做一个屠户,杀过那么多活生生的狗,这和我杀人有什么区别呢?”田种玉没有驳斥她,反而说:“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样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田种玉偷偷计算自己所剔骨的尸体,竟然约摸有一千多个。他向白骨妪哀求说:“这样的生涯实在太难以打发了,请允许我回家探望一下妻子和母亲吧。”结果遭到了白骨妪的拒绝。 田种玉对此非常愤怒,他的性格本来就强横暴戾,于是挺着尖刀威胁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将杀死自己,让你也不能够方便地取得干净人骨。” 白骨妪只得答应了他,某年趁着中秋节,把他送到了家门口,准许他隔着窗子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老婆和儿子。田种玉对此已经很满足了,没有再向白骨妪提出更多的要求。 幽居在山谷里,不知道度过了几个寒暑,有一次白骨妪很高兴地对他说:“可能离大功告成的日子不远了!”田种玉暗地里去山洞察看她丈夫的尸体,果然比以前更加鲜活,栩栩如生,把手指头伸到鼻孔处,仿佛还能感觉到些微的呼吸。这样的巫术真是鬼神莫测啊! 当天夜里,趁着白骨妪还没有来察看丈夫的尸体,田种玉抢先来到了山洞。由于对尸骨非常熟悉,他完全掌握了肌肉的纹理与活动规律,能通过调整自己的骨骼与肌肉,把自己的外形变得和这具尸体一模一样。这真是一项比游刃有余的剔骨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技巧啊!可惜后来田种玉并没有让这样的妙技流传到世间。 刚刚伪装成尸体躺下,只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听见了白骨妪的脚步声。在她凑近了脸庞的时候,田种玉蓦然睁开了眼睛。白骨妪的心神受到震荡,虽然只是短短的刹那,田种玉却捕捉住这样罕见的机会,迅速出刀削断了她的喉管,紧接着又沿着胸膛,手指不敢停歇地把这个巫教的妖婆的血肉完全剔除干净,让她变成了一具白骨,由于担心她施法念咒对自己造成伤害,他甚至把她的牙齿都一颗一颗剔落下来。那些尖利的牙齿掉在山洞的岩石上,发出金属般的声音。 直到确定白骨妪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田种玉仍旧不敢松懈,把她的尸骨一块块剔开,有的甩掷到溪水里,有的扔到悬崖下,有的埋进土里,最后纵起一把熊熊大火,引燃了茅草屋,让整个山谷都烧了起来。 逃出山谷以后,他四下里打听,这才知道所置身的地方竟然离家乡有三千里的路程,路人浓重的口音很难听明白。于是他一路奔行,带着白骨妪遗留的财宝,整整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家乡。这时候他才知道从当年离开家,到现在过了十二年,起初还偎在妻子怀中吮吸奶水的孩子,现在竟然长成了一个用功读书的俊秀少年。 街邻们都以为田种玉已经死去了,就连他的家人都这么猜测,现在看到田种玉平安回来,又惊又喜,他的母亲也难以置信。田种玉购买了大量的上等礼物送到岳父家里去,之后又用剩余的财宝在别处购买了土地和房屋,举家搬迁到了另一个地方,没有再回去过。 过了几年,他的儿子考取了进士,母亲也因为年迈而寿尽。田种玉一如既往地以屠狗为业,性情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样粗豪爽直,喜欢喝酒生事,有时候被体力旺盛的青年泼皮追打得鼻青脸肿也不以为意,脸上露出傻呵呵的笑容,似乎对一切都很满足,似乎过去的那段诡异经历,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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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31
桃金刚
河南人荆雨原,幼年天资聪颖,远超常人。十二岁,在经史诗赋以及引跋、记传、四六和古作等方面,颇有造诣,有大家风范。教授过他的师长都说这个孩子成年以后必定成大器。谁知道赴京赶考,所著文章不合主考官的心意,竟然不中。郁郁地启程回家,身边只有一个书童和一个老仆陪伴着。 这天夜里借宿在一间野寺,忽然听到厢房的院子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当时已经是夜深,一盏皎月如同银亮的灯,把光华泻在天地之间。荆雨原觉得诧异,忘记了老仆人关于野外多有狐鬼的叮嘱,披衣起身,悄悄把窗子撑开一线,窥见木棉树下有一群盛妆绝丽的少女正在聚会。被围在中心的一个女子,穿着绛色罗裙,梳着时下最风行的“飞霞髻”,眉目有如芙蓉花一般美艳,同伴的女子都叫她“宁珠”。 宁珠正在用四十九枝蓍草为同伴占测命运,每次结果出来,都惹得一众少女哄然而笑,叽叽喳喳此起彼伏的声音非常悦耳动听,荆雨原被她们的欢乐感染,也不禁从嘴角逸出一丝笑容。 没过多久,有人问宁珠说:“为什么不卜算一下桃金刚的下落呢?”有人悄悄拉一拉问话少女的衣袖,似乎在阻止她。宁珠却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就推算一下好了。”说着就打了一卦,过了半晌,才吁出一口气,笑着说:“我和你们一样,都以为桃金刚厌倦了我对他的情意,所以躲得不见踪迹,这种猜测只是误会。他竟然是应劫投生去了。” 众少女唏嘘地说:“你们本来就是一对天造地设无比般配的情侣,突然你变得形单影只,怎能不让人起疑心呢。原来桃金刚投胎做人去了,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但是这种命运虽然不受自我控制,却事先不和你说清楚,这也应该算是一种薄幸吧!” 宁珠明眸流转,大笑着说:“世间遭遇男人薄幸的女子,从来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多得无法计数,又何止我一个呢,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我总归还要去看他一眼,才算死心。” 她身边一个俏丽的蓝衣少女掩嘴失笑说:“要怎么样才可以看他一眼呢?” 宁珠抬起手腕指着荆雨原夜宿的房间说:“喏,这位相公可以带我去。” 荆雨原望见她月光下雪白的玉臂,一时间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踪迹早已经让这美丽少女察觉,就大大方方地拉开房门,走了出来,作揖道歉。但这些少女根本不把俗世的礼节放在眼里,招待他坐下来,一起猜拳喝酒做游戏,有人抚琴有人吹箫。荆雨原置身在这样风姿绝艳的美女堆里,耳边听到种种美妙的音乐,喝着醇香的美酒,嗅闻到一缕缕从熏染过的衣衫里透出的香气,由衷地大声赞叹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鬼还是妖,但能够在这样美妙的场所聚会作乐,真是一桩幸事。”就在香气浓郁的花树下,信手作了一首词,字句工整而辞藻华丽,宁珠随口清唱,声音好像杨柳春风一样清丽婉转,深得词中意味,所有人都鼓掌叫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月色西沉,晨曦渐露,众少女娇笑着说:“该告别了。”有的伸懒腰,有的打呵欠,有的站起身来,颇有疲态。荆雨原很是不舍地说:“如果可以常年和你们相伴,那就好了。” 有人笑着回答他:“你以为这样的聚会很容易吗,我们每隔十年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呢。” 又有人说:“你所眷恋的,恐怕不是聚会,而是佳人吧?”就冲着宁珠抛出暧昧的笑。荆雨原很尴尬,说:“这样的误解很不妥当。”说着就拿眼去瞧宁珠,宁珠则认真地说:“不要冒犯了书生。” 少女们一一道别后,宁珠这才伸出左手,斜视着荆雨原说:“还给我。” 荆雨原讪讪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银钗,递给宁珠。这是宁珠唱曲时无意中跌落的,荆雨原有心捡了藏在衣袖里。宁珠却不以为意,接过钗珠,笑着说:“你爱慕我的心思,我很了解,请容许我看桃金刚最后一眼,断了念想,再来追随于你。” 荆雨原奇怪地说:“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宁珠吃吃地笑着,用袖子掩着脸,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起床的老仆发现少主人坐在一株木棉树下怔怔发呆,觉得很奇怪。荆雨原怀念夜里发生的韵事,但小院里草木景物都在秋风里形容衰飒,和昨天投宿时没有分别,仿佛已经风流云散,禁不住悲从中来,在墙壁上题字说:“旧院隔秋应怜我,当知落木如新妆。” 离开废寺走了大约半天,忽然田野里有马车经过,停在他们一行人身边,只见宁珠掀开珠帘问道:“这位相公难道就是名动河南的荆公子吗,请上车一叙。” 荆雨原兴奋地爬上马车,对宁珠说:“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双手紧紧握住宁珠的手不放开。宁珠用力挣脱,微笑着说:“让旁人看到了,恐怕有污读书人的名节。” 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宁珠与荆雨原结伴而行,两人谈笑风生,发现彼此有很多思想和观点都非常契合,荆雨原感叹说:“如果早几年遇上你就是人生最美满的事情了。”话里透出一股怏怏的寂寞。宁珠却安慰他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我知道你已经娶过妻,对于名分我并不放在心上,这次见到桃金刚,如果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已经不再放在他身上,也许我们将来可以有所往来。” 荆雨原数次听到她提及桃金刚这个名字,实在难以掩饰内心的疑窦,便说:“桃金刚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竟然让你痴心到了如此念念不忘的地步呢?” 宁珠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一卷画轴,摊开说:“这就是他。” 画中是一个形貌威猛的少年,眉目粗豪勇悍,画像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纸上一跃而出,将人活活撕裂。荆雨原吐吐舌头说:“这么一个粗人,恐怕不见得和你相配。”言下对自己的儒雅风姿非常自负。宁珠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他。 马车还没有到家,已经有仆人快马前来报信说:“恭喜相公,夫人已经临盆了。” 回到家中,果然见到全家上上下下一片喜庆,原来荆雨原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女婴。荆雨原为她取名叫“绛绡”。 绛绡到了六岁,清秀婉丽的容貌让人一看见就非常喜欢。只是性子非常倔强暴躁,哭闹起来,怎么哄劝都没有用。别人都只得安慰说:“也许长大成年,多读些书,明白了事理就好了。” 绛绡虽然顽劣不驯,却非常依恋宁珠,每当大发脾气,或不吃饭,或摔碗碟,只要宁珠抱着她,轻声说几句话,她就会安静下来,恢复一个小女孩应有的神情。荆夫人也很喜欢宁珠,建议丈夫把她纳为侧室。荆雨原认为这样委屈了宁珠,派人去旁敲侧击,果然遭到了拒绝。荆雨原的妻子身子很不好,自从生下绛绡以后,更是长年处于病痛折磨之中,要依靠很多药草维持生命。她对宁珠也很偏爱放心,曾经私下里问宁珠说:“将来我一旦离开了人世,你能够接受相公续弦这件事吗?”宁珠笑着说:“不能。”于是找到荆雨原,提议说:“在俗世人的眼里,恐怕不会允许我们这样没有名分地继续往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结拜成兄妹。”荆雨原叹息着说:“你知道我所渴求的不只是这个。”宁珠只是笑着不说话。于是两人就烧香,洒酒,拜敬了天地祖,成了兄妹。宁珠也名正言顺地搬入了荆家,开始替荆雨原的妻子掌管家中财务用度,安排仆役劳作,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过了三年,忽然有客人从南方来访,荆雨原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是那次在野寺里抚琴的一个妙丽女子,名字叫做丽娘。询问起当年那些曾一夜欢聚的少女们,丽娘唏嘘地说:“都零落得如同尘土一般了!” 荆雨原细看她的容貌,竟然还和当年初见时一样鲜妍明媚,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和当年没有两样,显得十分娇憨天真。宁珠看到旧时同伴也很高兴,于是在后院的花亭里设了席宴招待。到了半夜,月上中天,丽娘微醺,伏在石桌睡着了。荆雨原担心更深露重,准备吩咐仆妇把她送到客房里去,宁珠阻止了他。过了一会儿,丽娘的身体竟然渐渐萎谢,变成了一段牡丹枯枝。荆雨原大为惊骇,宁珠却淡淡地告诉他说:“这样的死亡是早就已经注定了。兄长不知道我们并不是人类吗?”荆雨原这才知道丽娘来访只是为了和宁珠见上最后一面而已。 他很好奇,不断询问,宁珠告诉他说:“你所曾见过的野寺聚会的一众女子,其实就是一些花妖木精,因为佛道有一个龙华盛会,每隔很多年才举办一次,在那里出现踪影的,都是神通广大的人物,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法力,思想也深阔高远,互相之间谈经论道,道法与佛理都不同寻常,我们这些草木感染了这种天地之间的道理才得以修炼成人形。但草木的生命容易凋谢,所以也不长久,更无法用真实的肉体来与你鱼水交欢。现在你既然知道了我的来历,以后分别的时候就不至于过于悲伤了。” 荆雨原流下泪来,紧紧握住宁珠的手不松开,说:“要怎么样才可以与你厮守呢?我真希望能够变成一棵树,你就不会这样拒绝我了!” 绛绡到了十岁,喜欢舞刀弄枪,没有半点书香人家的闺秀风范。母亲过世后,宁珠更加宠溺她,为她延请了许多当地有名的武师教授武术,绛绡在这方面的天资非常高,往往花费很短的时间就能领悟掌握别人长年不能达到的境界。别人开玩笑地问她原因,她很正经地回答说:“是为了将来可以保护宁珠。” 她的武艺日渐纯熟,到了十六岁,居然在江湖上已经颇有盛名,自创了一种叫做“乱迷眼”的枪法,以桃木为杆,精铁为刃。枪法展开,红缨乱闪,如同桃花盛开,纷繁艳丽,本应该走的是精柔路数,她却因为性情刚猛狂烈,枪法便在阴柔中夹着刚强,与人对敌时往往难留余地,出手便伤人。她又常年戴着一张面具,头发和胡须都好像挺立的戟,看上去就像怒目金刚一样,非常狞恶可怕。由于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江湖中人背后都把她叫作“金刚客”。 荆雨原因为读书人不涉江湖事,又并没有过于为绛绡操心,所以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事情,只是潜心修道,时常到深山大川去求访传说中的高僧,祈望能够解开心中的一些疑惑。在这样的过程中,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再像少年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地与人高谈阔论,长街买醉,就连和宁珠也很少说话。整天在家里打坐冥想,过着苦行僧似的日子。家里人都认为他读了太多的书,人变得迂腐自束了。忽然有一天,他从家中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别人都认为这是很奇异的事情,只有宁珠仿佛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表情坦然而宁静。她将荆家诸多田产房宅财物等一一安置妥当,别人也就知道她有了去意。果然没过多久,宁珠也离开了荆府,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人说宁珠离开是为了寻找荆雨原的下落,也有人说曾在京城见过宁珠坐在一架华美的马车里,诸如此类的传言不胜枚举。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荆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是修道中人,当年曾与荆雨原有过一面之交的雪道人,某次在勾栏里喝醉了酒,无意中说起曾在江浙一带的山中遇见过荆雨原,须发霜白,苍老得很厉害,四处求问关于龙华会的消息。雪道人在道术的成就上不凡,曾被江湖上认为是与方丈仙山的继承人卓无尘并秀的人物,只是到了修道中期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胸怀中的灵性渐渐磨灭,到死也终于没有获得大成就,让人很是惋惜。 他指点荆雨原到杭州郊外的某座尼庵中寻找一位叫做流霞的尼姑,也许可以获得帮助。荆雨原急忙感激地告辞而去。过了几年,佛道之间恢弘盛大的龙华会恰好在普陀山举行,雪道人在来往如云的友朋之中果然见到了荆雨原,正在向“落英水府”的主人织叶先生请教关于草木永生之道,织叶先生奇怪地说:“像你这样具有肉身的生命,和草木成精幻人有根本的不同,学习这样的术法又有什么意义呢?”荆雨原并没有解释,只是苦苦地哀求,但终于没有能学习织叶先生独特的以水养生之术。最后只好怏怏地离开了。 雪道人因为荆雨原的出现隐隐窃喜,认为这是昔日的红颜知己流霞与自己言归于好的先兆,于是逗留在龙华盛会中,四处探寻关于流霞的消息。这天夜里忽然在寺外的一棵桃树下见到荆雨原,坐在那里发呆,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他走近了,看到那棵桃树已然枯死,树下又有一丛枯死的绛珠草,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他笑着拍拍荆雨原的后心说:“到了放手的时候了!一个人的感情有所寄托,并不是坏事情,但何必为了不可能的结果,轻易浪掷宝贵的生命呢。上天为什么赋予人以丰富的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憎,又或者是相守和离别,都是为了不让生命出现空白啊。宁珠本来就是一株绛草化成的精怪,恐怕内心只能与桃金刚契合,这就是所谓的同类之聚。只有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循着世间法度所安排的顺序,才能够逐步修习更深的道术,也才能够更接近你理想中希望达到的目的啊。” 荆雨原辩解说:“如果为了此而踏向彼,那么到达了彼,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雪道人笑着说:“等你到达了彼的境界,我再告诉你此的意义何在吧。”认为荆雨原过于痴妄,就拂袖走了。荆雨原坐在桃树下想了很久,忽然微笑着闭上眼睛,说:“那么就放弃追求彼的境界吧。”就这样死去了。 离空洞的金大佛路过,见到这一幕,叹息着说:“这个人如果不是过于痴迂,或者我会引渡他到本门来。”另一个朋友则看到枯死的桃树很惊讶,说:“桃金刚曾在修得人形后投胎转世,希望得以固本培元,成为真正的肉身之人,再来修炼长生之道,为什么却回复原形枯死在寺外呢?” 金大佛回答说:“或许是他欠下了荆家十六年的生养之恩,也或许是绛珠草精的纠缠误了他的修行。命运的因果承袭很玄妙,我也不能尽数掌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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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31
狐道人
巴蜀的山里有狐狸成了气候,修炼成人的形状,一个叫狐道人,一个叫狐姑,另外一个自称狐长老。狐道人的皮毛呈紫色,另外两个则呈银白色。 这三只狐精的交情很深,互相勉励,相约到青城山去学习正统道术,希望能够脱胎换骨,炼成不死丹药,羽化登仙。他们借助无意中获得的半册《天幻大卷》,辛苦采炼,修持了几十年,没有取得效果。过了一段时间狐长老就寂寂地死去了。 又过了半年,狐姑也因为道基未成,气数已尽,奄奄一息。临终的时候握着狐道人的手,哀伤地说:“像我们这样的异类,要想修得与天同寿,何其难呀!这般日日夜夜在风寒露重的恶劣环境下,放弃世间悦耳的丝竹之声,不理会世间俊美的少年男女,吃着粗粝的草根,穿着破旧的麻衣,有华美大屋不居住却守在茅屋里,有各种声光欢娱的场景不去享受,却缩在寂寞的山林中,到头来所追求的竟然是一场空,仙海无涯,长生难至,仍旧免不了要面临死亡。仔细想来,真是令人后悔。难道所谓的长生道术,竟然是哄骗世人的吗?” 狐姑死去以后,因为长期服用丹药,竟然从腹中凝结出一颗光华耀目的内丹。狐道人取出来服下后,意外地发现自己丹田能够凝聚气流,身体骨骼和经脉都比以前有了很多微妙的变化,这才知道自己是借着同伴的尸丹炼成了道术,心里又是悲凄又是欣喜。再去翻阅先前那半册无论怎么琢磨都似懂非懂的《天幻大卷》,觉得许多道理和言论都能够领悟出来,于是据此修炼,终于有了成就。 《天幻大卷》,本来是魔教的一册道家修行秘笈,分为上下两卷,因为魔教内部矛盾,四分五裂,才在纷争中流落人间。主要记述的是以药草养生培元的方法。狐道人悟彻下半卷的神通以后,对于炼丹之术很有心得,也因此在丹田里炼出了所谓的“紫气”,类似于人类的真元,游走在经脉之间。借着这种紫气,可以飞行千里而不需要停歇,遇到敌人,又能够放出绚丽的紫色光芒,附在兵刃之上,有很多妙处。 因为道术已成,狐道人渐渐在江湖上交到了许多朋友,大部分都是源出魔教一脉的高手。狐道人为此在青城山绿幕崖开辟了一处洞府,仿照道家隐居修炼的方式,把洞府布置得美轮美奂。洞前遍种修竹梅花,用玉石铺设地面,引溪水绕着山石潺潺流过,奇花异卉随意点缀,每隔几步所见到的景色就会有所不同,景物之妍媚令人无法形容。洞里也很奢华地用白玉和明珠制成各种用具,就连棋桌旁的石凳都精心雕刻着细致的云鹤。受到邀请前来聚会喝酒的人没有不感叹羡慕的。 也许是狐姑临死前的赠言使狐道人有所省悟,他对人世间的声色享受非常注重,也总是有种种新奇有趣的玩耍方法。比方说在绕洞而过的溪水前设置了许多锦榻,仿照世间骚人墨客曲水流觞的做法,让朱红色的玉质酒杯沿溪漂流,流到哪一张锦榻前绕之不去,那个客人必定要展露一些新鲜而又与众不同的道术供大家玩乐。又自创一个“幻仙节”,定为八月十八,满月初残的时分,高朋良友纷至沓来,齐集于洞,饮酒听琴,斗棋赏灯,各种游乐方法都准备得很齐全,简直无法尽列。 渐渐地狐道人的名声就在魔道中愈传愈盛,所交的同道好友,也多是源出青木教、湘西巫教等魔教。其中与之最为相交莫逆的,是西域拜火族的铁若铁。魔教分阴阳五行,风头最盛的青木教教*主谢中天,也曾兴致勃勃地应邀到这座洞府游玩过,回去以后淡淡地问弟子半尺罗:“你认为怎么样?”半尺罗回答说:“不过是在炫技罢了。” 这句话并不是随口而出。因为建造这么宏大壮丽的洞府,所耗费的人力财力,都不是一个凭借着狐身修道的妖精所能做到的,其中一定用了很多违背天理的术法。谢中天虽然认为狐道人将来一定会受到天谴,但因为狐道人交游广阔,本身所擅长的道术也很奇妙,所以他仍旧愿意和他往来。 狐道人对于男女之间的房事很着迷,经常有同道看到他与不同的女子交往出行,那些女子姿色都非常艳丽。有人推测说狐道人出身异类,大约精于采补之术,实际上《天幻大卷》中并没有记载这方面的术法。 狐道人贪美恋色的名声渐渐传播开来,江湖上的人对他都很警惕。曾经有人在皖西浣霞溪畔很有名的“秋水长天”景致中见过狐道人与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斗法,老者大约是湘西巫教出身,以“草蛇灰线”术沿溪遍置各种奇毒之物,辅以传自巫教嫡系的“摄生咒”。路见的人是东山日照寺的一名僧人,不是非常精擅法术,但因为炼有护身佛光,百毒不侵,所以并没有受到太多伤害。 浣霞溪,曾经被人称为人间仙府,沿溪十景,或淡烟微岚,或空翠湿衣,或枯槐挂月,或水涯松云,都是罕见的景色,向来为隐士们所称道。秋水长天是处于山溪开阔的一段,山色遥邈而天光流碧,最宜秋日午后流连。 僧人的法号叫做含生,虽然仗恃着佛光护身,但嗅闻到的腥气使得他五脏翻涌欲呕,加上“摄生咒”令人魂魄不能自禁,不是佛光所能护佑的,所以就马上驭剑离开了。 东山日照寺离皖西不远,住持竹大师听闻这件事情后,赶了过来,但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整座浣霞山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中,飞鸟绝迹,走兽横尸,沿溪的草木都枯萎焦黄,更别说那些赏景的游人是如何惨死毙命了。 沿溪向上,见到有人躺在溪边一棵树下,胸膛处破开了一个血洞,失去了心脏,停止了呼吸。这赫然就是湘西巫教当时名盛一时的厉桐生。据说厉桐生是湘西巫教里仅次于教*主伤夫人的高手,虽然看上去年迈力衰,实际上年纪只有三十多岁,大概是修习了过于偏冷邪气的术法,才使得肉体衰老不堪。竹大师诵唱着佛号对站立在一块岩石上的狐道人说:“这样的杀孽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狐道人恼怒地回答说:“竹大师您的意思我不能接受。我虽然只是一只狐妖,但并没有犯下什么伤天害理的过错,你以什么理由处死我呢?”竹大师说:“你虽然并没有亲手杀死这些生灵,但如果没有你种下的恶因,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惨状了。夜里偷盗有钱人家的财宝用来装饰布置自己的住宅,摄取美貌的女子来陪伴自己,以供肉体享乐,这难道不是过错吗?”狐道人摇摇头说:“我不认为这些就是过错。有钱人家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呢,也不过是利用各种巧妙的方法敛聚而来的,正正经经的人家哪里会那样暴富呢!既然他们可以巧取豪夺,我从他们手中盗取金银珠宝,也就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地方。再者,您又怎么会知道我身边陪伴的女子对我没有感情呢?您不认为像她们这些世间美妙无方的女子,本身就具有超过普通人的情感和思想,却要被别人禁锢在房子里是很可怜的事情吗?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让她们得到感情上完全无拘无束的欢娱罢了,这应该也是一件很大的善事才对啊。” 竹大师沉默了一会儿,说:“虽说今天所有的生灵都不是你动手杀死的,但如果你不去勾引厉桐生的小妾,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恶果了。所以这罪责的根源,仍旧在你身上。” 狐道人笑嘻嘻地说:“我并不是竹大师这样的有德高僧,绝不会面对别人的伤害而坦然以身承受。如果您一定要代表上苍对我处罚,要让我死亡,我也会如同杀死厉桐生一样杀死大师的。不过,现在还没有到这样的紧要关头。”说着,他就身为一道紫光,向山顶的一片松林遁去。 竹大师准备发动攻击拦截狐道人,却发现厉桐生的小妾竟然用巫术悄悄布下了大雾,瞬息之间迷茫难辨,等到雾气消隐,云天茫茫,狐道人已失去了踪影。 和厉桐生的小妾一样,为了狐道人而不顾名节的女子有很多。其中有楼姓妇人,是金大佛出家前的妻子,也曾经与狐道人有过一段相思暗结,金大佛甚至还为此耽误了修行。人们觉得这种事情很奇怪,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良女美妇一定要与狐道人纠缠不清而又死心塌地。离空洞的香氏兄妹,素以除魔卫道自诩,曾动过念头要除去狐道人,某年冬天找到青城山绿幕崖,但是忌惮狐道人的邪法而不敢轻易动手,潜伏在雪地里。过了大半天,到了夜里,忽然见到洞中箫管齐鸣,灯光溢彩,有盛妆妇人端着琉璃水瓶到梅林里采集花蕊上的新雪,姿容曼妙而衣饰繁美,细看眉目竟然是金夫人。那时候金大佛已经彻底摒弃了凡俗的人事,闭关参修佛法,香氏兄妹相顾骇然,只得怏怏地离开了。 他们离开没有多久,金夫人搀扶着狐道人从洞里走了出来。狐道人面色惨淡,气息微弱,显得很委顿,苦笑着说:“虽然借助你的身份惊退了离空洞的人,但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仇家来找麻烦,我希望你现在能够放开手,让我看到你平安地离开。”金夫人哭泣着说:“我怎么可以对你弃之不理呢。虽然我并不能以你妻子的身份陪侍左右,但你已经知道了我对于名节声望并不在意,也不奢望厮守终老,但现在就这样离开,我认为很残忍啊!” 两个人交谈了许久,狐道人的神情愈发严厉起来,金夫人于是沿着山路离开了。走了几步路,狐道人忽然又叫喊她的名字,把她唤了回来,将身上的一件玄色披风解下来,为金夫人系好,这才化为一道紫光,遁入洞中。据说金大佛昔年捕狐未果,后来就再也没有找过狐道人的麻烦,就是因为已经知道狐道人元气大伤,从此不复再有昔日那变化莫测的神通。这大约就是高手自重身份的一个典范吧。 狐道人受创以后,那座先前曾经一度繁华壮丽的洞府,也宾客稀少,门庭冷落。没过多久,在他离开以后,更显得荒芜不堪了。奇丽的花枝被野草替代,污秽的山泥铺满了地面,无人来顾的玉凳锦榻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成为鸟兽歇息的地方。后来有一年,魔教的听雨老人占据了这里,进行了大规模的修整,将它建成了魔教的一个旁支教派“玄水教”的开宗立派之地。此后数十年,玄水教告破,以啼鸦客为首的紫金门再度振兴,接管了这里。这座天造地设的神仙洞府在几度春秋更迭之后,竟然成为魔教的一个重要盘踞地点。 更奇怪的是,无论谁占据这座洞府自封主人,每到月明时分,人们总会看到梅林里或清溪旁,出现狐道人影影绰绰的身影,穿着雪白*洁净而且剪裁精致的衣袍,腰间用丝绦系着的玉佩互相撞击,发出丁丁冬冬的悦耳之声,皎洁俊逸的脸上浮现着一抹温存的微笑,揽着不同的女子,指点赏玩无边的风月,看上去真是风流倜傥到了极点。 那些魔教弟子起初非常恐慌,认为传说中已经完全销踪匿迹的狐道人其实并没有死去,而是潜伏在洞府附近修炼,以期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恢复绝大神通,再次纵意江湖。听雨老人曾经见过这种诡异的情形,认为果然栩栩如生。但他向人解释说那只是狐道人所施布的幻术罢了,除了迷惑人的眼睛,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这种幻术大约也属于护洞禁制的一种,不过毫无实际用途,可以证明狐道人真是个性情奇特的修道者啊。青木教的谢中天曾经感慨地说,如果狐道人不是耽于外界的声色犬马,一意苦修,应该会获得更大的进展,现在惨死异乡,实在让人觉得惋惜。 听闻这话的人这才知道狐道人原来已经暴毙了。追问谢中天过程,他却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真正见到狐道人死去过程的恐怕不止青木教*主谢中天一个人。粤地风踏岭的樵夫许某曾见过有两人在山林里斗法,和一般所见到的江湖上比试剑术不同,二人的身形仿佛并未受到世间规则的束缚,随心所欲地变化着,有时候是鸟雀,有时候是蛇虫,有时候将身体变成一块巍巍然凌空坠落的大石,有时候又渺小如同不起眼的草子,种种变化令人叹为观止。树林并不大,樵夫因此把这次幻术变化的争战尽收眼底。及至最后,其中紫衣的道人忽然口中发出凄绝的厉啸声,向着天空笔直冲去,烟气扶摇直上,恍若烟岚,没过多久,又像天外流星般摇曳着跌下地来,这回幻作了一只皮毛为玄紫色的狐狸,嘴角溢出乌黑的鲜血,一动不动。再过了片刻,连皮毛都渐渐褪尽,整个化成了一摊黄水,水渍中,隐约可以看到一颗圆溜溜的丹丸和一册用油纸包裹的经书。樵夫好奇地隐藏在那里,看到一个穿着锦绣长衫的男子发出得意洋洋的笑声,走上前去拾起这两件东西。樵夫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看到得道仙人这样神奇怪异的事迹,他已经非常满足,就悄悄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他忽然觉得胳膊处有蚊虫叮咬的痒痛,顺手将那只蚊子拍死,发现手掌心里有乌黑的血迹,没有等他回过神来,那血迹就沿着掌心沁入肌肤,竟然将他毒毙了。 与狐道人斗法的是黑道上有名的花眼狐狸,但因为得到了另外半册《天幻大卷》,于幻术上的成就也非常了不起。这个人源自四川唐门,虽然并非嫡系,但在幻术中所掺杂的施毒之术,竟然可以借着蚊虫毒毙观战的樵夫,足证唐门的确有着非同凡响的秘术。只是这个人得到《天幻大卷》以后,却彻底在江湖上隐绝了踪迹,再也没有出现过,隔了三十年,狐道人的至交好友、西域拜火教教*主铁若铁,传位给下一代的继承人容方庭时,所遗留下的宝物中,竟然就有上下两册保管得好好的《天幻大卷》。 至于青城山绿幕崖,隔了许多年,每到八月十八,仍会有一些陌生的女子悄然而来,在月光下的溪边梅林独自徘徊。有人认出其中一个身后有佛光护体的端凝妇人,是离空洞主人金大佛出家前的妻子。另外又有一个,是湘西巫教的一名女弟子,曾是巫教厉桐生的小妾。江湖上传说厉桐生并没有在与狐道人那一战中死去,因为湘西某个县城的客栈主人,无论面容气度,都与昔年叱咤风云的厉桐生非常相似,只是盘问之下,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因为地处湘西,这个人受到巫教的庇护,没有人敢出手试探他的虚实,只得把疑虑存在心里。厉桐生的小妾名叫杏娘子,据说狐道人曾教过她驻颜之术,到了六七十岁的时候,她的面容仍然如同少女般清丽娇艳。有人问起她年轻时候的经历,她只是淡淡地说:“虽然没有名分,也不能长久,可是比起修仙得道的漫长苦旅,这长长的一生曾有过片刻的抵死缠绵,总也不算是虚度。”言辞中仍然流露出对狐道人的一片深情怀念。 狐道人到底用什么手段使得世间的女子如此对他死心塌地呢,难道世间果真有令人至死无悔的惑心惑情之术吗?有人曾笑着跟东山寺的住持竹大师说:“如果这种媚术果真风行世间,或许是福不是祸呀!”竹大师微微笑着宣诵佛经,并没有反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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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236076535
2011-02-21
还有没有新的,等待着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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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2-22
long236076535 写道 还有没有新的,等待着更新.
还有啊,网上可以找到22个故事,有实体书卖,实体书上有27个故事,我倒是都可以找到电子的,不过多出来的5个故事作者加密发的,没经过人家同意我就不转贴了,感兴趣的可以看实体书。这本书我是看了好几遍。 我接下来把剩下来的贴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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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2-22
崦嵫客
京官朱其礼,祖籍江南,因为父亲过世,皇帝准许他回籍丁忧。 当时已经是十月孟冬,江南地气偏暖,百花盛放,俨然有初春的风致,这种返秋回春的气候被称为“小春”。因为父丧,朱其礼在路上显得神志哀恸,随行的仆人劝告他说:“这也许是好的征兆,预示着朱大人有否极泰来的迹象。虽然回原籍守制,要经过三年之丧,说不定对于大人未来的仕途而言,果真会有春回大地的机会呢。” 因为奔丧,朱其礼比家人先行一步,随行的只有四个人。夜里宿在一家驿馆时,忽然有盗贼进来行窃。朱其礼有一个护卫叫做萧郎的,刀法精密,夜宿时惊醒,发现了异常情况,于是抽出压在枕下的长刀与盗贼搏斗起来。盗贼闯进室内的有两个人,穿着黑衣,用长巾蒙着脸,看不出真实面目。起初,两个人虽然合力,仍然不是萧郎的对手。交战中,其中一个盗贼从窗口鱼跃而出,大声呼啸,没过多久,竟然有人手持着火把包围了整个驿馆,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有多少敌人。 朱其礼被呼哨声所惊醒,大声叱责说:“真是胆大妄为啊,难道就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愤怒的声音还没有离开喉腔,就被窗外的一支利箭射中了喉管,当场就死亡了。盗贼们声势更加凶猛,加速了对朱家护卫的进攻,没过多久,萧郎在围攻中被砍伤了足踝,跪在地上,仍然浴血奋战,直到死去,身上留下的伤痕有一百一十六条。他的同伴也没有一个能够幸免。 朱家的惨祸发生以后,朝廷非常震惊,责令当时在公门非常著名的京城捕头平地雷限期破案。但是盗贼很有章法,进退之间没有留下什么可供侦破的线索,仿佛融入大海的水滴一般,怎么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平地雷也因此被贬了职,受到责罚,成了一个看管监牢的狱卒。 由于这桩惨案上动天听,很多人都对这件事非常关心。有看过尸体惨状的人叹息说,犯下这种恶行的人,将来是一定要受天谴的。当时朱其礼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名叫朱浣纱,从小继承了父亲坚毅的品性,告诉母亲说:“天谴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一定要亲手结束仇人的性命,才算是尽了做人女儿的孝心。”连夜离家出走,不知所终。她的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哭到眼睛都瞎掉了,对着门口喃喃念叨朱浣纱的名字,如果不是亲友细心地照料劝慰,恐怕早就不能活在人世间了。 过了五年,在人们渐渐淡忘了这桩血案的时候,京城有名的杀人组织刺客馆,忽然出现了一个以大铁锥为武器的虬鬓客,身形高大壮硕,仿佛哑巴一般地不说话,脸上横一刀竖一刀留了好几道疤痕,看上去神情很狞恶。他不喜欢和人交往,喝酒的姿态却很豪爽,往往用海碗盛满烈酒,大口喝下去,喝到兴尽,就大步离开桌子不知去向,别人也不敢阻拦他。有组织内部的成员好奇地向刺客馆主人打听这个人的事情,刺客馆主人微微笑着说:“他是从崦嵫山出来的,你们可以叫他崦嵫客。” 崦嵫山相传是太阳落下的山头,出没很多神仙异人。人们听了都觉得很稀罕,只有刺客馆主人知道崦嵫客其实就是朱其礼的女儿朱浣纱。他由于昔年曾经因为某桩事情欠下了朱其礼的人情,决定替朱家查清这桩血案的来龙去脉,为朱家复仇,以了结内心的歉疚Qī.shū.ωǎng.,没想到的是,这却遭到了朱浣纱的反对。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这个少女竟然毁却了容貌,利用精巧的化装技术把自己打扮成粗豪大汉,以蒙蔽仇人的耳目。刺客馆主人曾经在无意中得到一册内容非常深奥的武功秘笈,发现这刚猛的技击之术与自己所修习的并非一路,无法两相融合,于是传给了朱浣纱。朱浣纱竟然凭借着过人的天赋领悟了这种刚烈的武功。刺客馆主人叹息着暗地里对她说:“一个曾经吟诗作赋的柔弱女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崦嵫客成名以后,曾经故意好几次经过自己的家门,发现已经变成盲人的母亲坐在门口,独自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起初她很不忍心,好几次准备冲上前去抚慰。这样断断续续强逼着自己锻炼忍耐,到了最后,已经到达了即使母亲就在眼前哭泣她也无动于衷的地步,仿佛那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一般。而往常那些亲友,也不能够从任何方面把她识辨出来。 有一天,刺客馆主人找到崦嵫客,告诉她说:“平地雷仍然在江湖上布下许多控制,想要彻底查清这桩血案的来龙去脉,找到我这里来,希望可以得到帮助。你认为需要和他见一次面,以便自己多掌握一些信息吗?”崦嵫客断然拒绝了。刺客馆主人叹息着说:“一个人的力量是何其微薄啊,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 没过多久时间,已经入冬,在陕西有一户复姓第五的人家,忽然夜半遇匪,被屠杀得祖孙三代一个不剩。凶徒杀人的手法和凶残程度,与朱家血案如出一辙。这桩血案十八的影响也很大,平地雷怒可不遏,上书朝廷,希望再一次获得这桩血案的调查权,以息天怒。他办案的手法精密而周到,在江湖上曾经布下有用的耳目,分析起案情来,冷静老练,在公门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再加上朱门血案毕竟已经过去了几年,朝廷也不再迁怒,于是平地雷又重新掌握了公门大权,开始奔波江湖。 听说了朝廷的这桩人事变动,刺客馆主人对崦嵫客说:“终于到了仇家蠢蠢欲动的时刻了,你应该开始行动。” 崦嵫客却摇摇头拒绝了。 刺客馆在江湖上的地位很微妙,平常有很严密的情报网。又有一天,刺客馆主人对崦嵫客说:“似乎第五家还留了一个烧火丫鬟,因为去地窖取东西,侥幸逃过了一劫,现在已经被官府严严实实保护起来了,就连我也没有办法打探出她所说的详细情况。如果你可以自报身份,或许可以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崦嵫客这次仍然很坚定地拒绝了。 由于怀疑凶徒会再一次惨无人道地施暴,不仅第五家那个侥幸逃命的丫鬟被重重保护起来,连朱其礼的盲妻也被平地雷派人送到了非常隐秘而护卫森严的地点,保护得非常周到,唯恐出现更多的意外。只是每隔几天便派人向朱家的亲友托口信,报平安。 崦嵫客继续蛰伏着不愿意露面。刺客馆主人不明白她的意思,追问她说:“为什么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还保持潜伏不动的态度呢?蜘蛛张网结绳,表面上看去,只是静静伫立在网中央一动不动,但一旦有所捕获,行动会非常迅速,毫不迟疑,那是因为它知道猎取的对象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有网破虫飞的危险。一个人为了复仇固然可以隐忍到你这种世人难以测度的程度,但到了有利的时机,是一定要当机立断的啊!” 崦嵫客平静地说:“我希望您帮助我用最大的限度来保持我的身份秘密。” 刺客馆主人听了她的话,微笑着说:“我可以做到。” 过了两天,刺客馆接了一单报酬非常丰厚的杀人生意,刺杀对象居然是皖南栖凤谷的“倚桐婆婆”。倚桐婆婆这个人,是“落英水府”主人织叶先生的妻子,因为夫妇之间对于御木之术有不同的理解,互相争执不下,竟然两地分隔,不相来往,各自修炼。两人的性格非常要强,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悟天机,有所大成,用以证明自己所探研的求道之路才算正宗。刺客馆虽然高手云集,有的悍不畏死,有的老谋深算,但对于倚桐婆婆这种从不涉足江湖俗事的隐世高人,仍然认为非常棘手,没有人有一击得手的把握。刺客馆主人却不以为然地说:“这件事我亲自出马一定可以成功。”于是隔了两天就悄然出发了。 到了来年春天,忽然传来了刺客馆主人身亡的消息,尸体被送到京城的时候,刺客馆满座皆惊,却发现刺客馆主人早已经在出发之前布置好了身后的一切事宜,诸如继任者,所遗财产清单,种种不一而足。人们暗地里感到讶异,如果刺客馆主人已经预知了自己终将失手的结局,为什么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刺杀倚桐婆婆呢,难道他与倚桐婆婆之间竟然有着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仇恨吗? 抱着这个疑团,一些人忧心忡忡地过了大半年,却并没有倚桐婆婆上门找麻烦的事情发生,而崦嵫客的身份,也因此再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底细了。 事情又过去了一年,江湖上忽然传来以巴陵寄衣山为据点的洞庭水匪倾巢被官府捕获的消息。这批水匪为首的被称作“巴陵蛟”,为人凶悍残暴,平素以劫商为生,杀人不眨眼,但因为寄衣山是一座洞庭湖的孤岛,易守难攻,这批水匪又精于水战,器械精良,官府也束手无策,这次却因为平地雷早在十年前就在匪群中埋伏了线人,事先趁夜遣大批兵力悄无声息掩至,加上内应花钱收买了一些人,并答允将来不追究罪责,断绝了岗哨,又在水井中布下了使人昏睡的药物,这才得手。 一经严审,果然这伙水匪便是当年朱门血案和第五世家满宅灭门惨祸的元凶,除此两大名案,更有许多少为人知的大案,都一一落到他们头上。朝廷得知十分震惊,着令不必等到秋决,当场立斩。 有人质疑洞庭距离吴地数百里,虽然同属江南,但究竟不是巴陵蛟的势力范围,为什么一定要奔越这么长的距离,去驿馆杀死朱其礼呢?即使图谋财物,似乎也冒了太大的风险,很不划算。平地雷的报告却说这是因为巴陵蛟恰好那一年庆祝一位江湖人物的生日,路过当地,故而犯案,朱其礼之死,当是偶然。至于第五的人家,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这大约就是为什么在案发当地苦苦查找都找不到凶手的原因了。 这件曾被宣扬得轰动一时的事情过去了很久,在人们几乎淡忘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平地雷被捕的消息。这件事情非常诡秘,外人根本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有当时刑部的一位官员,隐约透露说是因为有人举证当年朱门血案的真正凶手,竟然正是这位名满天下的京城捕快平地雷幕后所操纵。京城官员之间派系争斗非常复杂而微妙,没有人知道朱其礼与平地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只是平地雷在被收押后的当年夏天,忽然有人持大铁锥击碎天牢大门,悍然闯入,复以大力震断粗逾海碗的牢栅,将平地雷脑袋击得粉碎,血溅当场,然后飘然身退,不知所终。 据说平地雷在击杀了朱其礼之后,原本是想收手的,但因为朱家女儿的失踪,竟然寝食难安,终于才有了第五世家的惨祸,试图将朱浣纱引出来。大约也是因为这样,才在某些地方露出了破绽,最后终于暴露了自己吧。 京城牢狱不是等闲之地,派有重兵把守,防卫森严,根本不是人力所能破除,但这豪客竟然凭借着一己之力,如入无人之境,神通广大的能力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当即有官员报告称一定是有内部人员泄露了有关机密,只是查来查去,事情最终却不了了之。也有眼利的,竟然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刺客馆的一名组织成员崦嵫客,后来去查证拘捕,这个人却已经消失在人世间,再也没有见过了。 刺客馆在前任主人意外身亡后,本来就声势大不如前,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更加难为见容,也因此烟消云散,各奔一方,世间就再也没有这个神秘的组织了。 崦嵫客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终于为父亲复了血海深仇,将盲母接回家后,却觅地隐居在一座小山村里,恢复了女儿的身份,从此再也没有见她在江湖上出现过。附近的人看她身形娇瘦佝偻,形容丑陋不堪,都不愿意与她过于接近。 在崦嵫客居住的附近有一座坟,据说就是昔年刺客馆主人的衣冠墓,后人这才知道刺客馆主人竟然是故意用性命来让她彻底保留身份的秘密不被察觉,这份厚义,也算是骇人听闻了。 又过了两年,朱其礼的妻子因为身体孱弱,终于过世了。崦嵫客埋葬了母亲以后,依旧隐居在原先的村庄里,一直活到八十六岁才寂寞死去,没有再听说过有其他的传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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