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江湖异闻录
mochow
2011-01-20
江湖异闻录
本少爷 余青鸾 余青鸾,峨眉人。少年丧父,家境贫寒。 某天上山砍柴,遇上一个白须白眉的古稀老人,问他可愿随侍左右,有机会成仙得道,白日飞升。余青鸾挂念家中寡母,请求获准携老母同往,遭到拒绝。言语间那老人忽然闭目垂首而坐,鼻孔中流淌出两条白玉般的液体,他十分吃惊,疑心遇上山鬼,赤足落荒而逃。 过了几天,舍不得遗失在深山里的柴刀和新布鞋,余青鸾忍不住去寻访旧地。由于砍柴路径向来随心所欲,草深林密,那天逃跑时又十分慌张,一时间竟忘却了方位,找了一整天也没有任何收获。慢慢地黄昏来临,暮色四合,天色暗下来,他只得垂头丧气往回走。这一天偏偏离奇,又迷失了回家的路,他在山林里兜兜绕绕,四周都是荒草杂树,那条来时的山径不知怎么竟然凭空消失了。 正在又饥又渴的时候,借着月光,他走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忽然眼前一亮,发现自己千辛万苦寻觅而不得的旧地,原来近在眼前,一块青石上摆着双布鞋和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可不正是自己遗落的!那老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柴刀下压着一本古籍,封面用古篆刻写了四个字。凝神细看,四字的每一笔画都像化为了龙蛇,云蒸霞蔚,呼之欲出。余青鸾知道这是老人故意留给自己的奇物,就揣在怀里回家了。 那是一本图谱,余青鸾据此修炼,虽未成仙,也得了大道。他自幼嗜烟,混迹江湖后,终日一杆烟枪不离左右,人送雅号“余烟客”。有一次夜入太湖燕子坞,杀尽水盗大小十七首领,居然不动一招一式,单凭口中所喷烟雾,尽成青鸟之状,长喙,细足,振翅乱飞,烟雾触上兵刃,竟不消散,反而发出金石之音,有如利器。如果侵入人体,犹胜利刃,即使是以横练功夫纵横太湖的水盗老大宁金刚,也不能敌,被剖腹断肠而亡。一击得手后他飘然远去,消失在烟波浩渺中,留有长歌半阙,惜今不得复闻。初时官府派人究查这桩血案,而无法辨识杀人之兵刃。有被水盗掳去的船娘瑟瑟发抖,自称伏在舱中见到诸般烟鸾杀人之奇象,官府因此事过于荒诞无稽,草草结案。 数年后曾有人在陕甘道上见过他与人争斗。对方是个穿霓裳的老太太,拄着凤首拐杖,面似老态龙钟,而身姿却比少女更敏捷活泼。拐杖挑、刺、砸、削、砍、敲,有十来种兵器的特点,而且势沉力猛,有穿金裂石的威武之气,令人不敢相信竟然是年迈老妇所能使出的武功。余青鸾端坐一块约摸两尺高的青石上,口中喷出一股股浓雾,形似青鸾,或卧或立,或双飞,或斜掠,既可守住自身要害,又兼不住地攻击老婆婆的周身大穴,那枝铁拐虽然密如骤雨也不能近身。 没多久,又有个青年上前助阵,想必是自知抵敌不住那烟鸾变挨繁复的奇锐之利,不敢近身,远远站着,袖中不住甩出诸般暗器。铁莲子,柳叶刀,金钱镖,层出不穷,只见他双手有如车轮,不住转动,变幻发力手法,满袖暗器有如花雨,看得人眼花缭乱。余青鸾以一对二,险象环生,而面色不变。一管烟枪喷吸之间愈发急了,发出炽烈的火星,口中喷出的烟雾,似有灵性,不住在身子周围振翅而啄,严密护住周身,对方只要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三人斗了半日,老婆婆终于力竭,攻势渐渐缓下来,余青鸾借机喷出一只烟鸾袭击发暗器的青年人。两人所距约有三丈,青年人所发诸般重器竟不能阻挡,只听耳边丁丁当当不住脆响,烟鸾势如破竹,声似裂石,呼啸而前,青年侧身闪避犹自不及,危急中半招巧燕翻云尚未使尽,烟鸾已无声无息穿过他左臂,直贯入地,将地面沙石激得四处飞扬。青年痛嗥声中,侧脸而观,发现左臂竟然血肉横飞地断掉。他当即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他与老婆婆的远近交攻,本来配合极为默契,此时一逃,老婆婆少了帮手,也萌生退意,但来不及抽身,余青鸾忽然冷笑着站起身来,叹息说可惜了你凤凰湖世家秘传的一身绝技,口中猛地喷出一阵绵延不绝的烟雾,形似长龙,眨眼之间已将老婆婆拦腰斩断。 当时恰好有素以剑术精妙细腻著称的剑客杜百变经过,识出死者赫然是恶名昭著的杀手彩衣婆婆和连环童子,这两人出身不凡,各怀绝技,武林中几乎无人能治服,立即便要趁着良机追杀余孽,却被余青鸾拦住,笑称善恶有报,时辰未到。杜百变方知以余青鸾之力,独杀两恶并非不能,实不为也。他暗地里顿足喟叹余青鸾过于宅心仁厚。 纵虎归山,他日终是隐患啊。 这一次观战让杜百变茅塞顿开,立时发现以往数十年精研剑术,竭力求新求变,求快求狠,终是落了下乘。余青鸾所运绝技,无非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实是武术中的精髓。当下摒弃从前种种花样繁密的剑招,师从余青鸾学习内家吐纳之术,另练驭剑之术,终有所成。 余青鸾百岁之时,辟谷之术已有相当根基,终年不食烟火,仅以清水略解饥渴,或食黄精茯苓数枚,谓此中有天地阴阳之气。人言他日终究羽化成仙,但他自己笑称早年锄强扶弱,自命不凡,犯下太多杀生之罪,难有大成。一日散步山中,忽然就地坐化,面色红润,神态安详,似一笑顿悟。杜百变以后辈弟子礼相葬,但不立碑,不守墓,时人相传得了真意,深有清风明月相伴的遗世风骨。杜百变也自此退隐江湖,偶尔出手惩戒绿林强人,事后往往随手刻下寥寥数笔,形似青鸾,是为留名。后来又自号怀烟剑客,行踪不定。 某年买舟南下巫水,午夜有水贼以急桨小舟靠近,抢上客船劫财杀人。其中有独臂匪首,强悍凶残,人未上船先以飞镖射杀两名船夫,杜百变救之不及。独臂匪首见他衣着鲜洁,面容清阔,料非俗客,随身定有宝物。抢了包袱径自解开,只见一只檀木盒子,立即心动,揭开来,只见一股烟雾,形状仿佛青鸾,蓦地飞弹而出,直贯眉心,穿脑而过,又将他身后一名悍匪射杀,方落下水中,散为青烟袅袅消失。余匪大惊,都不知发生什么事,魂飞胆丧,跳水而逸,不敢稍有逗留。 杜百变并不追赶。这只木盒正是余青鸾所赠遗物。当年所喷一口青烟,时隔多年犹有杀人之力,实在骇人听闻。他掀开独臂匪首蒙面黑巾,赫然发现此人正是当年陕甘道上逃生的连环童子。有向善的机会而不知悔过,终落得惨死之局,果真是应了余青鸾当年天网恢恢之断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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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食雪僧
滇南有雪山。 其中高秀挺拔的一座,名叫素神。山顶有渡厄古寺,如今已没落。 这样冰封雪盖的严寒之地,除了附近民众偶尔上香祝祷,许愿还愿,平素人迹罕至,香火冷落。据说昔年这座寺庙也曾香火鼎盛,所供一座泥塑金装送子观音,十分灵验,许多官宦人家的妇人,不远千里,不辞劳苦,迢迢而来,祈佛许愿,其心既诚,那捐的银钱自然不少,好在往往回家后总能珠胎暗结,一时名传千里。据说前朝皇帝至为宠爱的玉妃也曾布衣暗拜,居然生下皇子。此事多是坊间流传,难辨真假,但又有御赐的一块金匾,上书“人间福地”四字,真是叫人生疑。 改朝换代后,那金字牌匾断断是不容的,自然拆了,当朝皇帝多子多福,不理会这些,送子观音也教打了个粉碎。古寺渐渐冷落起来,只存数百亩深深浅浅掩于残存花木间的园林,虽然荒草萋萋,仍依稀可见当年气象。 住持法号不闻,出身南少林。昔年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外家高手,毕生精研般若真气,颇有所成。江湖上尽知这和尚有金刚不坏之童身,宝剑利刃也不能伤害分毫。不闻生性火爆,绰号“霹雳子”,最是疾恶如仇,一双铁掌下不知超度过多少恶人。 时值少林掌权阶层内乱,派系斗争不断,几经争斗,元气大伤,不闻一脉失势,他遂因杀戒被逐出师门,沦为游僧,行走四方。投奔渡厄古寺,终日暮鼓晨钟,敲磬诵经。 说是收了手,但云贵一带屡有血案。其中离奇的,一桩是绿林劫匪“六盘一窝蜂”,全寨九十六口汉子,一夜之间尽遭屠毙,全军覆没;另一桩是才卸任的知县薛明轩,带着十七箱搜刮多年的珠宝古董告老还乡,半路忽然莫名被杀,巨额财产不知所终。有高人推断说多半是不闻的手笔。 某年深冬,天寒地冻,不闻拂晓令小沙弥扫雪。打开寺门,阶前卧了个虎皮包裹的婴儿。一夜北风紧,雪下得急,已漫上长檐台阶,掩了送婴者的足印。只是在婴儿周围却奇怪地化雪为水,复凝成冰,竟将婴儿牢牢冻住。不闻凿冰取出婴儿,抱在怀里,忽然见到他睁开惺忪双眼,咧嘴一笑,自小小红润嘴唇里吐出一枚冰屑,乌溜溜的眼珠子望定不闻,显得十分活泼。 不闻抱他进寺,只觉此子浑身滚烫,有如燃炭。哺以牛乳,却须拌以冰霜方可入食,真属异事。 山寺终年寒风凛冽,一片冰封雪盖。婴儿渐渐长大,体貌一如常人,但体温似火,灼热难当,每日须得眠地、食雪,寺中山僧都唤之食雪儿。 食雪儿七岁,顽劣暴戾,需求虽不多,但稍有不如意,绝不哭闹,只握拳相向。不闻对其十分宠爱,怜他是弃儿,忍了又忍,终于开始教他习武。到十岁左右,已经力可举鼎,有开碑裂石之技,等闲僧众三五人不能敌。 某年初春,意外的有大批香客络绎不绝往来古刹。其中有一个大理的布商,逗留多日,求见住持。因他捐的钱两甚巨,招待僧人不便推辞,只得请于不闻。不闻与之密谈,良久,命人召食雪儿前来。这一年食雪儿十七岁,高大威猛,虬鬓、深目,异于常人。开口说话则声如奔雷,行事莽撞粗鲁,目不识丁。 在古刹寄生十七年,不闻说他另有尘缘,不得剃度。这时食雪儿才知道那商人竟是自己生父。其父陈况南,正是大理城中有名的“陈百万”,自江南苏杭贩运丝绸至云南,奇货可居,有暴利,富甲一方。 食雪儿不愿随生父下山,只说受不得那尘世肮脏气息。不闻默许他留寺,每年省亲一次。他性情粗劣,但有学武天分,不闻将毕生武学精粹悉数相传,责之甚严。人后不闻长叹摇头,只说这泼货动起手来,天下能治服其的高手,只怕难寻。所幸食雪儿禀性至孝,在外闯祸惹事,回来听任不闻鞭笞责罚,跪地而不闪躲还击。 某年山寺突遭大火,黑夜里袭来的约有十来个人,都用黑巾蒙住颜面,绝不出声而手底狠辣,有异常匪。寺中生活清贫,并无宝物,不闻疑心昔年仇家寻上门来。众僧奋勇反击,其中尤以食雪儿为甚,徒手搏四人竟不落败,没过多久,居然硬生生用手掌撕裂了其中一个的胸膛,复以腿横扫,将另一人拦腰扫作两截,满天血雨纷飞。余匪见势不妙,疾步而退,食雪儿不肯罢休,追上前去以爪抓裂第三个人的天灵盖,与他搏斗的另一个人轻功很是了得,居然跃上树梢而飞奔,食雪儿追之不及,忽然猛地自口中喷出数丈长的烈焰,将那人焚毁。 众僧何曾见过这等异术,都是目瞪口呆。独有不闻脸色不变,知道食雪儿魔家三昧真火已练成。 过了几天,不闻恐仇家再聚众而来,伤及无辜,遣散众僧。 渡厄古寺重归荒芜,独有食雪儿死跪于雪地不肯离开。不闻叹息说:“你另有俗家来历,跟随着我,也是无用,况且我胸中所学,已尽教于你,他日总归有再见的时候呀!” 他走上前拉住食雪儿的手,发现触手滚烫欲燃,不由悲伤地说:“你胸中的魔性被武学所激发,如今只怕连我也制不了你了。你此次归家,万事须忍,不可动杀戒,切记,切记!” 食雪儿大哭不舍,不闻再叮嘱说:“杀世人,有若杀我。你杀一人,我便自伤一刀。”说着拂袖而去。 食雪儿紧紧追赶,怎奈不闻步伐有若行云流水,竟然沿着陡峭的冰崖笔直掠入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绝尘而去。食雪儿跪立悬崖,借着冰雪渐渐将身体的灼热之气镇住。他没听不闻的吩咐下山回家,而是在被焚烧过的古寺中修整出三两间房子,住了下来。 过了半年,陈况南着人接他回家,持有不闻的书信。食雪儿捧信泪落,终于回家。 陈宅庭院深深,不知几许,奢华之处,令人咋舌。食雪儿久居山寺,并无多求,粗茶淡饭便已满足。但他归家不过一年,父亲忽然形销骨立,于一夜暴毙。族人都指责他母亲生下祸胎,当年送至古寺便因为食雪儿天生不祥,如今果然将父亲克死。其生母不堪受辱,竟触棺而亡,以明心志。食雪儿坚不肯走,自顾着住在一间小偏院里,为父母守孝。 中秋时节,忽然在后花园里偶遇陌生客,约有五六人,错身而过,其中一人眼有凶光,细察俱是会家子。食雪儿暗自诧异,招来仆佣,才知道这些全是七夫人座上贵宾。 夜探客人所居厢房,恰有人如厕,食雪儿照面之下,识出赫然正是先前山寺纵火围杀僧人的黑巾蒙面人,因其手背刺有蝴蝶,印象犹深。登时狂性发作,一拳自板壁外击入茅厕,将那贼子生生穿膛击毙,又闯入厢房,趁乱连杀十一人,未留一个活口。 家人震惊报官,食雪儿凛然不惧,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惜已无人证。族人皆指其心性暴烈,最爱残杀。官不能决,正待要将食雪儿收监另审,忽然堂前有僧人口宣佛号而入,正是不闻,其后跟随一人,脸色如纸,跪立当场,供出事情始末。 原来陈氏一脉至食雪儿,已是独子,其母生育之时,恰逢夜半,众人皆见一团火光自天空坠下,穿越屋顶而落入她腹中,食雪儿应火而生。生而至邪,族人纷请要将此婴处死,陈况南无奈之下只得托人将幼婴连夜送到雪山古寺,托佛之佑。家中既无余子可继承家产,数位小妾便私下里合谋花高价雇了高手,烧寺杀人,了断陈氏血脉。更在陈况南每日所服羹汤中掺以微毒,时日渐增,毒性积蓄于内,久而入骨,终于不治而亡。 食雪儿得获自由,当即拜谢不闻,不闻微笑,取短刃道:“你杀十一人,我自戮十一刀。”刀刀自胸腹穿身过,十一刀一一刺过,血流满地,气若游丝。食雪儿捧着不闻的身体大哭,沿街回家,那血迹淋淋沥沥,看得街坊触目惊心。回家食雪儿以本命真火为不闻续命,三日后不闻醒转,起身便走,食雪儿不留,跪在地上说:“再也不敢了!” 凭空获得万贯家财,食雪儿豪阔疏爽,便于宅中掘地建冰窖,占地十余亩,藏以自雪山迢迢运来之冰雪,每日隐于冰室,复饮西域远道运来之葡萄美酒,一口酒,一口冰,据案大嚼,引为快事。时人算他一日花费,抵常人三年生活之资。都咋舌只说奢侈,却不知食雪儿生为火性,须借冰雪果腹方可维生。 不闻重归雪山,食雪儿曾以重金聘来江南名匠,重修渡厄古寺,不闻不允。自大理一别,也不许食雪儿回寺参拜。只听闻许多有关食雪儿的逸事,都十分奢靡骄纵,夜御七女,日舍万金,皆非常人所能想象。又听说其曾耗资百万于石林设拳擂,遍撒英雄帖,邀天下拳术好手前来一试身手,隔半年,江湖中尽知大理食雪儿拳出似火,灼热炽烈,无人能挡。不闻听了,竟然在脸上浮出微笑。 食雪儿此后愈发狂妄骄奢,遇事只凭性情,全不管善恶,成当地恶霸。性欲犹盛,每天市井中有中意妇人,辄强掳而过,隔日赔以重金,当事人不敢抗敌,忍气吞声。官府亦因其出手豪阔而性情悍猛难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不问。 一日,于郊外偶遇华盖马车,驭车少女秀丽异常,食雪儿强勒马首逼令停车,内有妇人,掀珠帘而出,年约三十,肌肤胜雪,吐气如兰。食雪儿痴望不能言。与妇同座,是一老僧,竟是不闻。 妇人娇笑,指着食雪儿斜睨不闻,只说:“是这个孽障么?” 不闻满脸通红,连诵佛号,长叹说:“此子天性暴戾,老僧居然教之以武,难辞其咎。”当下提掌自击天灵,立时毙命。食雪儿面色惨白,呆若木鸡。丽妇轻拍他后心两掌,淡笑指挥使女驱车离开。 据说她是传说中的云门隐者沈凤凰,其时年逾两个甲子,按理已是鸡皮鹤发,却驻颜有术,仙姿动人。 其后食雪儿性情大变,忽然散尽家财,携不闻尸骨回渡厄古寺,自己剃度为僧,布衣粗食,深居简出。一夜于禅房内打坐,忽然一团拳头大小的火光,自头顶冒出,发出吱吱尖叫,凌空跳跃,似恋恋不舍,终于破壁升入云霄。 这团火光,正是魔家灵火,居于人体,控人心神,时日稍长,必得振臂而起,遍约同道而聚,成为一代魔道宗师,彼时生灵涂炭而无人能止。以不闻那样深通佛理的高僧,仍无法化解天地之间禀恶性而生的这种至邪火气。食雪儿少年学佛而难抑,不闻唯有趁魔火尚未全然侵吞人性之际,以死相鉴,趁着食雪儿心神顿乱,更得沈仙子之助,尽断食雪儿武学筋脉。食雪儿终由天生异体化为凡人,魔火留于体内已然无用,终归天地之间。江湖一场莫大浩劫,居然就此消弭于无形而无人得知。 初时有人慕名邀拳相斗,惊讶地发现食雪僧竟脱胎换骨,武功尽废,性情谦和有礼,每日竟只知诵经礼佛而无旁骛,灼热之身体已变得冰冷如霜。过了几年,江湖奇人异士层出不穷,食雪僧才渐渐得以安宁。 奇的是多年以后,轻身功夫独步天下的大盗任平生,曾在云贵交界的某个小镇上见过一个灰衣老僧,身形如鹤,独力搏杀当时声名正盛的一方恶霸柳氏兄弟,出手迅捷,掌风如火,触物竟有灼痕,颇似当年食雪僧的武功路数。老僧杀人后劫其钱财而散入穷苦百姓家,其后于拂晓不知所终。 任平生追之一夜,天明而瞬间恍失其身影,才知道自己的轻功望尘莫及,老僧之用意,约摸是示警,顿时凛然而悟,从此收手,再没做过鸡鸣狗盗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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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阴影
湘西多悍匪。有一座山,名叫都古。峰险石峻,为匪所据,安营扎寨,寨名大罗。 寨主龙向渊,有通天彻地之能,武艺高强尚在其次,尤其精通湘西巫术,能够驱鬼神,纵风雨,有半个神仙的能耐。手下另外有十一兄弟,各怀绝技,称为“十一罗汉”,都是彪悍凶顽的角色,没有人能够和他们对敌。这伙匪徒经常在道上杀人越货,手段残忍,不余活口。某年劫杀了一家路过的官宦人家,全家十余口都死得非常惨,只有一个小孩子因为调皮,去草丛撒尿的时候追赶一只灰毛野兔,才意外地逃过了死劫。官府知道了这桩事情,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派遣了军队前去围剿。谁知道才进湘西的重重大山,就先后遇上了暴雨、浓雾、瘴气、毒虫,又在山中迷失了方向,困顿不堪,最后无功而返。时间久了,也只好听之任之。于是大罗寨骄横暴戾的气焰愈见高涨了。 京城有一个神秘组织叫刺客馆,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根本没有正道与邪道之分,声名并不见好。但是因为馆内卧虎藏龙,每个刺客都有一身鬼神莫测的绝技,组织内部分工细密而制度严谨,所以只要接下的任务,很少失手。其中比较特别的,有一个绰号“阴影”的少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胆子小得要命,为人处世畏畏缩缩,贪生怕死,本来这些缺点都是做刺客的大忌,偏偏馆主对他十分器重。 在他投靠刺客馆的时候,曾经有四五个人非常不屑地要求和他较量技艺。他们一伙人被关在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正打算动手,忽然发现阴影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失踪了,过了两个时辰,被关在房间里的人不耐烦地放弃了比试,忽然阴影鬼魅一般站在了他们中间,将这两个时辰里每个人的言谈举止都模仿了一遍,无不毕肖,显然是身处室内。那几个人大惊失色,竟然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当真是神乎其技,这种潜踪匿形之术,可以算得上是天下无出其右了。 自从来到刺客馆,阴影就负责打探一切行刺目标的消息。他行踪飘忽,无影无形,不管是官府密谈,还是寻常百姓家的枕边絮语,都不会遗漏半点。大家这才知道他的可怕。可惜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本领,却坚持不肯杀人,甚至有时候见到鲜血,竟然会浑身发抖,眼睛里露出无比恐惧的神情,几乎随时会晕倒。刺客馆了解他的同伴认为他是胆子太小了,只适合打探消息,江湖上真刀实枪见血封喉的场面,一定会把他胆子都吓破。 一年重阳节的时候,有一个妙龄少女找上门来,付了三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作为定金,请求刺客馆的高手刺杀龙向渊。京城与湘西相距有几千里路,虽然江湖上传闻龙向渊是如何如何了得,刺客馆还是接下了这单生意。 最先是一对孪生兄弟,行事稳健,配合默契,攻守得当,被馆主认为是最适合奔赴到湘西行刺的,于是隔天就动身起程了。 过了三个月,有一个穿灰衣的仆人送来一只锦盒,请馆主查收。 放下盒子人就走了。刺客馆的人打开盒盖,竟然看到里面并列排放着孪生兄弟的首级,不知道被什么方法缩小了尺寸,只有拳头大小,但面目栩栩如生。盒子有夹层,另一层搁着一枝锋利的断箭,穿附着两只耳朵。有人猜想说:“这是不过尔尔的意思啊!” 刺客馆失手,还受到这样的凌辱,馆主非常生气,这才明白龙向渊果然不是好惹的角色。同门中有和孪生兄弟交情深厚的,叫做风随子,平常喜欢做道士装扮,自恃轻身提纵之术高强,连夜快马赶往湘西。馆主唯恐他冲动之下会失手,又派出了一个剑术高强的青年和一个易容高手化妆成父子前去接应。谁知道这三个人居然也先后被龙向渊毫不留情地杀了,并且和第一次一样,把他们的首级经过特殊的防腐制作后,送到京城来示*威。 连续杀死了一直以刺杀江湖高手闻名天下的刺客馆的刺客,龙向渊十分得意,甚至为此还在江湖上大发了“求死帖”,意思是请求刺客馆一定要把他杀掉,气焰十分嚣张。他的手下,十一罗汉中一个专门出谋划策的军师,叫做“卜算子”,向他提出参考意见,说刺客馆向来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有多强,这样公然挑战,也许不是明智的举止。但龙向渊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变本加厉地嘲笑刺客馆是一个窝囊废聚集的场所。 卜算子忧心忡忡,派了不少人去打探消息,最后知道了阴影这个人,把他日常的一些行为举止和技艺说给龙向渊听,龙向渊惊讶地猜测说:“难道这个人也是传承湘西巫术的高手吗?”顿时收敛了骄气。又过了一段时间,经过不断的调查,居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查出了阴影的师门来历,他满不在乎地说:“原来这人学习的是隐形术啊!这门技艺虽然神出鬼没,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不能在施术的时候运用功力杀人,否则的话,隐形术一定会失效。”说起来,大罗山寨有重重叠叠的关卡,即使拦不住阴影的隐形术,自己也有巫术护住身体,寻常的刀剑根本不可能有刺伤自己的机会,所以就算阴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山寨,不能动用功夫杀人,来了还不是白来吗? 话虽然这样说,但龙向渊还是非常有戒心,在寨中遍地设下了破除隐身术的阵法和符咒,就等待着阴影前来刺探消息。过了半年,见刺客馆似乎没有任何动静,才渐渐地松懈下来。龙向渊更加骄狂地认为,刺客馆也许有武功出众胜过自己的高手,但在自己神秘的巫术干扰下,是根本不可能有取胜的机会的。刺客馆的沉默,当然更显得在示弱了。 有一天,寨中兄弟正在一起喝酒,忽然酒壶乱晃且桌椅摇动,龙向渊大叫道:“阴影来了!”把手中海碗重重扔在地上,冲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转回身说:“那家伙真是没用啊,刚被我发现踪迹,居然马上逃跑了!”大家这才知道龙向渊的巫术真是神通广大。 还有一次,龙向渊最宠爱的第三个妻子正好过生日,很多绿林中的好汉都提着礼物来祝寿,桌上两个的寿桃忽然凭空滚落在地上,龙向渊指着一块没有人的地方大声说:“阴影你敢现身吗?”过了一会儿,有细心的人才发现,刚才龙向渊所指的那块空地,本来有一块模糊的桌面阴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阴影竟然能够把血肉之躯变化得如此不露声色,这样的技艺真算得上高超了,但龙向渊却能够识破这样的巫术,可以证明他其实是更胜一筹了。宾客中有思维缜密的人,这才发现龙向渊的为人根本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粗枝大叶,反而非常地细心。不由得对龙向渊的评价更高了。 只有十一罗汉中的卜算子,却在隐隐担心。因为龙向渊虽然知道阴影每次的潜入以及隐身的方向,却不能够及时抓住他。 从那以后,隔三岔五的,龙向渊就会发现阴影潜入山寨的痕迹,虽然也是精通巫术,但他毕竟和阴影修炼的不是一个路数,所以总是抓他不住,有好几次阴影都在刀光剑影中溜走了。时间一长,就连龙向渊也觉得疲于奔命,但是他因为知道阴影的巫术是不能在隐身的同时又具有伤害性,所以并不害怕。 第二年重阳节的时候,山寨里突然潜入了大批的刺客,与山寨的各个高手起了正面冲突。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十一罗汉中的好几个人都死在了刺客的手下,同样的,在龙向渊巫术的布置下,那些武功卓绝的刺客也倒下了三四个。龙向渊知道这是因为山寨的布置和兵力都让阴影泄露出去的缘故,感到十分恼怒。不过他也由此证明了即使山寨的布置让对方了如指掌,刺客馆仍然没有实力刺杀自己,就更加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战斗结束以后,龙向渊四处巡察,确定没有阴影隐匿身形留在山寨的踪迹,才放心地回到后院小妾的房间去休息。因为厮杀得十分痛快,他让下人再送一壶酒到房里来,就在打开门的一刹那,那个平常服侍他的仆人,突然抽出一柄柴刀,砍在他巫术所不能防御的咽喉,马上将他杀死了。这个仆人竟然是阴影所扮的,他在山寨待的时间那么长,足够模仿一个仆人的容貌和举止了。龙向渊总是利用各种巫术来破解他的隐形术,却没办法在他不施展奇术的时候及时发现,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杀了人以后阴影就趁乱逃了出去。回到刺客馆以后,了解这个胆小到见了血都可能晕倒的消息探子竟然杀了龙向渊,馆主很奇怪地问他:“难道对于杀人你竟然不害怕了吗?”阴影笑了一笑没说话,他没有告诉馆主,他之所以每次见到鲜血都感到非常恐惧,是因为幼年时曾见过自己所有的亲人在途经湘西都古峰时,被匪徒杀害,都倒在了血泊里,只有他一个人因为追一只灰毛兔子才侥幸地逃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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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紫巾
紫巾,是洛阳城里的一个青楼女子。 刚刚开始在青楼挂牌接客的时候,她喜欢用紫色的薄纱蒙住脸庞,姣好美丽的容貌在高烧的烛火下若隐若现,如果有豪客非要逼她揭开面纱在一旁陪侍,她宁可拂袖而去,性情倔犟而傲慢,和别的青楼女子一律浓妆艳抹温顺可人有很多不同之处。她尤其精通弹奏琵琶,乐声美妙婉转,有一股清傲之气,仿佛不是人间所有。 因为容貌与技艺都非常的鲜妍明媚,洛阳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愿意为她一掷千金,日日夜夜竞相围在她的裙边。就连那些清高自许的诗人们,有幸得到佳人的陪侍后,也会忍不住在粉紫的墙壁上留下赞美的诗句。 洛阳的牡丹名闻天下。这一年正好到了花开得最茂盛的时节。城里有一个大富商,姓沈,家里储藏的金子多得要用九只巨大的水缸才能装得下,被人称做“沈九缸”。他在郊外建了一个曲径通幽的花园,种满各色牡丹,不用说“蓝田玉”、“紫重楼”这样的著名品种,就连野生的“泼墨紫”、“黄花魁”等单瓣品种也不惜重金四处求购,并且聘请最善于养殖的花匠来照料它们。时间久了,在这座沈园里举办的赏花会,成为有地位和才能的人的必游之地。 自古名花衬美人。紫巾自然也得到了主人的邀约。她虽然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青楼女子,却因为色艺双绝,是花中翘楚,捧场的人特别多,出门时的排场也很奢华,梳宫妆,穿华丽的霓裳,坐着用珍珠串起帘幕的马车,就连车里的绣花枕头都镶着上好的珠玉并以金丝滚边。她的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学识也很渊博,看上去和大户人家的闺秀根本没有区别。 在如云的宾客中,有一位穿白衣的翩翩公子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双瞳就像天上的寒星一样明澈,脸上绽放的微笑比压枝的牡丹还要动人,年轻的妇人和少女都远远地为他痴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因为怯于少年仙姿不凡而自惭,不敢冒失地靠近。就连紫巾的贴身丫头望了一眼,也马上惊叹说:“这位美少年的风姿,就连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呀!” 向别人打听,原来这就是海外方丈仙山的传人,正在修习仙术的卓无尘。 紫巾对他一见倾心,赏花时趁着错身而过,她故意把一块紫色的绣花手帕扔在地上,期望卓公子能够捡拾起来。谁知道他却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更别说地上的绣帕了。到了黄昏,主人请紫巾在庭中奏一曲琵琶,紫巾纤指轻拨,在琴中夹杂了许多倾慕的意思,听众们没有不被这动人的弦音所感动的,就连根本无心尘世的卓公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微微点头。 午夜时分人群渐渐稀少了,紫巾很惆怅地独自在花丛中徘徊,沿着石径,意外地在一座假山后,遇见卓公子正坐在一块青石上喝酒赏花。她心里很兴奋,忙上前去搭讪,公子只是微微一笑,却没跟她说话。紫巾流下痛苦的眼泪说:“我自从见了公子一面,满心的倾慕让自己连应有的矜持都顾不上了,难道你竟然可以狠下心肠不理不睬吗?”卓公子这才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也很喜欢你美丽的容颜,不过因为学习仙术,能够预先知道我们根本没有缘分,又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来结一段露水姻缘呢?” 正说着,一位拄着拐杖、鸡皮鹤发的老仆人忽然跑出来,勃然变色说:“哪里来的凡人,竟敢勾引我家公子,你不知道这样会阻碍他悟出大道修成神仙吗?”说着举起拐杖就要惩罚紫巾。并且说:“像你这样出身青楼的女子,本身就像沟壑里的污泥一般,怎么有资格自诩为天上的云朵,试图做仙人的伴侣?”卓公子忙拦住老仆人,向紫巾使眼色,笑着说:“你快走吧!” 紫巾回去以后,心里有了卓无尘的身影,渐渐为了相思而形销骨立。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茶饭不思,整天病恹恹地毫无笑容。有姐妹经过她的房间,听见她在窗口自言自语说:“我不能毁掉自己的容貌,否则就更不能招来卓公子的眼光了!我也不能毁掉自己的纤纤十指,不然日后怎么为卓公子弹奏琵琶呢!”姐妹们都笑她在发痴。客人们不喜欢她整天神不守舍郁郁寡欢的模样,不再像以前那样宠幸她。紫巾趁机用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她向很多人打听方丈仙山的具体地址,却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个游方道士,说在东南方,于是她就离开了洛阳,一路乞讨为生,餐风宿露,吃尽了苦头,不知过了多少天,才总算到达了海边。这时候的紫巾,已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没有人能够认出这就是当年色绝洛阳的一代名妓了。 茫茫海域辽阔无际,卓公子到底在哪里呢?紫巾彷徨无依地伏在礁岩上哀哭。就连那些飞鸟和游鱼也为她感到悲苦,替她把消息传到了海中遥远的方丈仙山。 卓公子于是驾着剑光而来,和紫巾见了一面,说:“你虽然信仰坚定,但我是没有情欲的修道人,最终是不会有结果的。”紫巾抱住卓公子的双膝不松手,哭诉说: “如果不能让我每天都看到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卓公子淡淡一笑,驭起飞剑,身体有如轻盈的飞鸟一般,消失在云层深处。紫巾只有惆怅地仰望着天空。她因为积郁了太多的凄苦思念,没过多久就郁郁地死去了。紫巾的鬼魂居然意外地遇上了正从海外蓬莱岛云游归来的青灯神尼,神尼收其为弟子,让她还阳,悉心教导她导气炼精的法门,使她重新修复了玉女的元身。 隔了三年,魔教忽然大举进攻方丈山,想要夺取岛上藏着的仙家*宝物,因为猝不及防,岛上很多修道人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卓无尘也因为事先没有防范,在对敌过程中咬牙硬拼,肉体遭到毁灭,只有一缕元神逃了出来,临时寄生在一具又老又丑的跛足尸体上。那具身体有很多溃烂的疮口,不停在流脓,发出恶臭,连卓公子自己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苦楚,好几次想要自尽,放弃多年修炼的道术根基,重新进入六道轮回。 只有闻讯赶来的紫巾不嫌弃他的污臭,每天为他清洗身体,还安慰他说:“这也许就是真正生有慧根的人修习道术所必须经过的坎坷吧!卓公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吗?只有道心坚定才能得到大成就啊!” 卓公子在她的鼓励与陪伴服侍下,奋发刻苦地修习道术,并且借助同道中人的法宝,恢复了法力,又变成了往昔的俊俏模样,神采飞扬。 功成的那天,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紫巾的双手说:“人的一生能遇上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我卓无尘的幸运!我愿意舍弃道术,此后与你归隐田园,白头偕老,可以吗?” 谁知道紫巾只是淡淡一笑,说:“我当年爱慕你的心思,已经随着死亡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仿佛就是前生的一场梦。何况你也说过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哪里至于一定要逆着天意行事呢?人的感情奇妙得就像牡丹花一样,也有盛开,也有凋谢。现在我沐浴着佛门的圣光,感受到了爱情以外更广阔的天与地,儿女之情似乎看得很淡。如果你早些年能够执手说出这些温柔的言语,那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吧?”说完就驭剑飞上了天空,从此再没有和卓无尘联系过,只留下一室若有若无的暗香。 江湖上流传着这两个人的故事,大家都说实在太可惜了。 有一年在普陀山举办龙华会,佛道两家都有很多成就非凡的高人现身参与。有人曾见过紫巾与卓无尘,两人并肩在一株牡丹下的青石上聊天,容貌绝美,风姿如神,让人为之倾倒。只是一个穿着白色的道袍,另一个却削发为尼,手持拂尘,似乎没有流露出结为永世伴侣的迹象。看到的人心里都暗自喟叹命运的无常、玄机的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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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糖菩萨
蜀中唐门,是以暗器和毒物闻名于江湖的门派,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传绝技。 唐家子弟中有一个叫唐梦白的年轻人,偏偏对于这两样绝技丝毫不感兴趣,一心痴迷于剑道。为了在剑术上有所成就,他不惜遍访三山五岳,四处寻找剑术名家切磋武功。因为他本身对于剑术的领悟能力非常强,加上人家往往看在蜀中唐门分的分上,不敢过于压制他,所以他经常取胜。久而久之,唐梦白意气风发,认为自己的剑术已经有了相当深的造诣,虽然不敢媲美那些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但若论当今天下,也算是罕见的一流好手了。 虽然自负,但他的性情慷慨激昂,没有什么心机,恃强凌弱的坏事倒是没做过太多。 有一年从湖北经过,路上遇到一个骑着青驴的中年男子,是细雨天,中年男子披着绿色的蓑衣,戴着青斗笠,背上缚着一柄剑。唐梦白打马经过他的时候,不由取笑他说:“当今的世道真是奇怪啊,平平常常的百姓偏偏要附庸风雅,带着一柄剑出门,难道不是对剑的一种亵渎吗?”说着他就抽出利剑,向中年男子的头顶一挥,扬长而去。没走多远,一阵风吹过,那中年男子头顶的斗笠忽然断成两截,挨着头皮的斗笠尖顶被风吹落在地上,头发却没有损失一根。这样的技艺已经算是骇人听闻了。 中年男子非常生气,拍驴赶上唐梦白说:“真正的剑术就是用来削斗笠的吗?如果仅仅这样,那么我也会呀!”他抽出剑来,一边和唐梦白并肩而驰,一边在头顶舞着剑。两个人行了很远的距离,他的长剑好像在头顶布成了一块寒光闪闪的屏幕,一滴雨也没有落在身上,而且看上去一点也不疲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唐梦白不由得骇然下马,要求和他比试剑术。中年男子哈哈大笑着说:“你的剑术和平凡人比起来,也算得上精湛,和真正懂剑的高手相比较,那就像是萤火虫的光芒想要和月光比光亮呀!”说着就提起长剑,轻轻巧巧削断了唐梦白剑柄上的穗丝、勒马的缰绳、系斗笠的丝绳和腰间的长带。这四件东西都在不同的位置,唐梦白举剑根本连阻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婴儿般,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 被这样的剑法所惊骇,唐梦白呆若木鸡。他发现对方在攻击的情况下防守仍然严密结实,浑身上下没有一星半点被雨水溅湿的痕迹。这样神奇莫测的剑术,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唐梦白立即丢下手中的长剑,跪在路边的泥泞里,请求中年男子将这种快捷无比的剑法传授给自己。但是中年男子没有答应,只是拈着胡须说:“真是没有见识的井底之蛙!你以为我这样卑微低贱的人也配得上‘剑客’的称号吗?真正的剑术高手,是能够驭剑飞行,用丹田的气息来控制剑的来去,用心中的意念指挥剑的收放,用宽广的胸襟修习剑理,用平和的态度尊重剑道,把剑当做可以亲近的朋友,以领悟世间众生的善恶法则来驱使剑帮助自己趋吉避凶啊!我听说的这些道理,恐怕你闻所未闻吧?”唐梦白听了这样的话,更加毕恭毕敬起来,听任中年男人用驴鞭侮辱地敲击自己的脑袋,不敢闪避。这样在雨中紧随中年男人很久,到了一间破旧荒芜的祠堂,借以歇脚。 到了夜晚的时候,雨下得更急了,忽然从黑暗的荒野里走来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二人年约六十,背上也各束有长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雨水,看来也是武功很高强的人。他们三个彼此认识,打过招呼,唐梦白才知道自己跟随的人叫“董先生”。僧道两人却不知道名号来历。看见有陌生人在场,道士便开口询问,董先生随口说:“这是我新收的仆人。”命令唐梦白跪在地上侍候自己脱鞋,光着脚丫说:“一天跑了三千里路,真是累呀!”又让唐梦白燃火取暖。道士忍不住笑着说:“我看这个年轻人穿着锦衣,眉宇间有一股骄傲的气质,侍候主人的能力恐怕不见得很好吧?”唐梦白羞惭得脸都红了,站在一旁不吭声,听见他们聊起剑术和逸事,其中包含着奇妙玄奥的道理、方法。半夜的时候三个人瘾发,居然抽出剑比试起来。剑光霍霍,清奇中带有风雷之声,招式里隐含着天地至理,看得唐梦白神魂欲飞,他这才知道自己以前潜心修炼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剑法,原来就像是儿戏。天蒙蒙亮,三个人尽了兴,互相行礼道别,董先生拍拍唐梦白的头说:“我们三个人不过是剑仙门下的仆人,经常见到主人们练剑,偶尔偷学了几招,一知半解罢了!”说罢就扬长而去。只有僧人被他坚倔清苦的神情所感动,告诉他说:“我的法号叫阿殊,是海外方丈仙山的一名扫地僧人,本身没有资格收徒弟。眼下方丈仙山受到魔教的大举侵犯,我必须马上赶回去,以后如果有缘,我们再相会吧!”然后传了唐梦白三招简单的剑法。 回到家中,唐梦白日夜勤练这三招剑法,每天都会在其中发现不同的变化奥秘,他苦苦回忆那个雨夜所见识过的剑法,用心揣摩,进境神速,和当年的技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蜀中唐门的同族兄弟嘲笑他舍本逐末,有上乘的暗器术和施毒术不去参研,反而要对外人花里胡哨的剑法痴迂不离。唐梦白不再像往昔那样争强好胜,只是低眉顺眼地听任别人指指点点,练剑的心思一丝一毫也没有消磨。 三年后,唐门中有一个擅长使用暗器的天才高手,叫做唐千山,叛出唐门,暗中勾结了邪教的很多精通邪异武功的高手,趁着掌门“断指先生”唐一葬闭关修炼一项武功的间隙,大举进犯,试图夺取掌门的位置,遭到了唐门上下的抵抗。别的邪教中人倒不算什么,独有唐千山的喂毒暗器,已经练得有如千手观音一般,疾秘诡异,同门师兄弟根本无法对抗,就连一些长辈也被他杀得狼狈而逃。只有唐梦白仗着一柄很普通的三尺青钢剑,展开剑势,把密雨繁星般的暗器都一一挡在剑幕之外,无论唐千山的手法如何花哨、方位如何准确、力道如何凶猛,都毫发无伤。他的剑法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以至于使他们的计划受到阻碍。经过一番苦战,唐门的掌门人“断指先生”唐一葬总算及时出关,阻止了事态的恶化,而唐门暗器最杰出的嫡系传人唐千山,这时候已经被唐梦白杀得遍体鳞伤,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这一战后,唐门的上上下下顿时对唐梦白刮目相看。据好事者透露说,“断指先生”唐一葬曾在郊外约唐梦白切磋过技艺。两个人一交手就陷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凶险局面,唐一葬的暗器就像流水一样无穷无尽循环往复,而唐梦白的剑法却像天外的一声鹤唳,瞬间变幻无方。直到最后,唐一葬才用闭关三年悟出的“暗气”之技,划断了唐梦白的一绺头发,算是勉强取得了胜利。 唐一葬的武学造诣之深,就连少林、峨眉等大门派的掌门也十分推崇,他们曾经在饮茶时喻之为“碧螺春”,取“吓煞人香”之意。唐梦白那年不过三十岁,能够在武学上和他们比肩,真算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不知道哪一年,有一次唐梦白奉命向昆仑送呈一封很重要的书信。回程时,他沿着官道连夜打马飞驰,远远瞧见一个身影,骑着青驴,背负长剑,悠然自得地一边赶路一边赏玩风月,很像当年他所遇见的剑客董先生。 这时唐梦白的剑术颇有所成,举世难得遇上敌手。一时心动,正想仿效当年的轻狂举止,再度见识一下董先生剑术的神奇。就在他抽出剑的一瞬间,忽然头顶一凉,斗笠凭空被斩断了一截,露出他的头发来。而董先生似乎连头也没有回过,更别说是提剑动手了。唐梦白大是惊诧,赶上前去行弟子礼,果然是董先生。他恳请董先生再对自己指点一二,期图能够在剑术上有所突破,更上一层楼。谁知道董先生随口问他:“你听说过余青鸾和杜百变这两个人吗?”唐梦白笑着说:“余青鸾我不认识,杜百变早两年曾有幸遇见过,也曾在一起切磋过剑术,不过,他悟自余青鸾所授的剑术,似乎不比我高明呀!” 董先生大笑着说:“所以当年我说你是井底之蛙,到了今天,你的眼界仍然没有开阔!你不知道杜百变练剑的前途一定比你光明百倍吗?以你的资质,虽然胜过他,如果有幸得到指点,潜心刻苦地练习,成为一代剑仙并不是没有可能,可惜的是对世界和人生的观感态度,由于执著而变得迷惑,由于迷惑而变得狭隘,和杜百变的差距愈来愈大,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出息了!” 唐梦白很不理解地问其中的缘故,董先生直言说:“我打个简单的比方吧!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发展,都建立在最初的根基上。沙滩上修筑的城堡怎么可能长久地经受潮水的冲击呢?你年轻的时候一心痴迷于剑术,想在这方面有一番成就,四方游历寻拜名师,却忘记要奉养服侍家中年迈的父母,以致他们因为担心儿子的安危去向,整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这是一个懂得真正道理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吗?使剑的道理和做人的道理何曾有不同呀,一个人能尽心尽力让自己品性完美、道德高尚,才算是悟得大乘之道啊,如此,有什么样的理想不能实现呢?” 唐梦白听了这番话恍然大悟,顿足说:“我的确小看了杜百变!原来当年先生在祠堂里故意视我为仆,是提醒我奉养父母双亲的意思!先生今天所说的这番话,比当年所教过的剑术还要精妙啊!” 回家以后,唐梦白闭门参悟,忽然退隐江湖,开始服侍父母,娶妻生子,性情也变得温和,从来不和人争辩搏击。为了维持生计,他挑了一副担子,每天到城里以卖吹制糖人儿为生。他的手非常灵巧,吹出的糖人儿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就连衣饰上的皱纹居然也细微可辨,很受人们的喜爱。因为他所吹制的糖人儿多为菩萨状貌,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别人都叫他“糖菩萨”。这名声渐渐四处传播,远胜过他做剑客的名号。连长安城里的王侯,也经常远程派快马求购他的糖菩萨,用锦盒包装好,用冰块冷却,送到长安城里博心爱姬妾的嫣然一笑。他的糖人和当时名传天下的“慧茶”、“舒绣”并称为“蜀中三绝”。 也有些痴迷于剑道的少年人,听说那些生动可爱的糖菩萨其实暗藏着剑术的至理,如果能够明悟,会有了不起的收获,于是也像河里的鲫鱼一样挤拥着前去求购。据说其中有两三个人,竟然果真借此修炼成了一代名家。至于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就没有办法细加考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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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荷七姑
山东人于涛,身形挺直伟岸,面部轮廓分明,星眸玉齿,英武不凡,是江湖上有名的美少年。他精通刀法,像浪子一样游历四方,结交了很多朋友。因为容貌俊逸,很轻易就能获得女孩子的欢心,他自己在这方面也从不检点约束,所以有很多风流韵事。 有一年他经过湘楚交界的偏远山区,急于赶路,反而在晚上迷失了方向。他仗着身怀武功,一直冒失地往前走,借着月光,发现有一个农夫正在锄地,挖土的声音空洞而诡异。他壮着胆子靠近了,认出此人竟然是以前的朋友,很有名的水盗江随川。不由诧异地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荒野里做这样粗重的活儿呢?”农夫变了脸色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不管于涛怎么说,农夫坚持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还转过脸去不理他。于涛惊讶地说:“你耳朵后面那一块伤疤,难道不是当年和我一起在云南挑战食雪僧的时候,被他拳头上的烈火灼伤的吗?世界上的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呢!”农夫这才无可奈何地停下锄头,四下张望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接着连声催促于涛快点离开。于涛觉得奇怪极了,笑着说:“即使你不念及朋友的旧情,也不必用这样恶劣的态度来对待老朋友,我猜想你一定遇上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了,俗话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你不妨说出来,让我来为你想办法。”江随川苦笑着说:“我遇上的困境,不是你的能力所能解救的啊!”说着就举起锄头向于涛攻击,姿势怪异,角度诡奇,有一种阴森森的气势,于涛竟然连拔刀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红着脸说:“原来你的武技已经长进到这样的程度了。”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叫喊:“阿福,七姑召见你!”江随川一听,身子马上不停地发抖,一边大声答应,一边告诉于涛:“你快逃吧,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他的表情扭曲而充满恐惧,于涛顿时有些心惊肉跳,只好离开了。但他心中的困惑无法解除,走了一段路后,又折返并远远地跟踪江随川。 沿着曲折的山道走了大约半盏茶工夫,从乱草丛中的一个山洞穿行到了另一个山谷,眼前豁然开朗,这才看到在竹林掩映中的几幢房子。其中靠在水边位置最高的一座,修建得异常华丽,仿佛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居住的宫殿。于涛怕人发现,没有继续跟踪,就在草丛中潜伏下来,眼看着江随川慢吞吞地站在门口,似乎禀告了一声,然后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个气质容貌都属上乘而衣着却似佣仆的青年都进了那座宫殿。于涛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觉得有人在拉扯他衣裳的后襟。转过身来,原来是一个小姑娘正躲在他身后偷偷地笑。月光下,这张少女的脸庞柔丽清婉,有一双狡黠明亮的眼睛。于涛很诧异地问:“你也是偷偷溜进来的吧?”少女只是笑着不说话,过半天才问他:“你可以保护我吧?”于涛挺起胸膛拍着胸脯,很豪迈地说:“我是愿意为了保护你而赴汤蹈火的啊!”说着便强行把少女搂在自己的怀里,继续说着甜言蜜语,而且为了让眼前的美丽少女依从自己,发下了很多毒誓。 少女一直怯弱地缩在他的怀里,忽然说:“好像有人来了!”于涛大吃一惊,等他回过神来,只不过短短的一刹那,少女却像是化为了午夜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在又惊又疑之际,突然四周灯火通明,刚才他所见到的那些进入宫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悄悄地把这块草丛包围了起来。其中脸色苍白的是江随川,身子一直剧烈地颤抖着,根本不敢抬头看于涛。一伙人把于涛押到宫殿前面的一块空坪上,台阶上坐着一个赤脚的少女,座下跪伏着几个健壮的青年,以很温顺的姿势,一个在替她捶腿,一个捧着一杯茶,还有一个异常俊美的,被少女弯臂勾住脖子正在抚摸脸庞。少女的右手举着一枝荷花,漫不经心地说:“把阿福煮了喂狗吧!”江随川立即跪在地上请求饶恕,指着于涛说:“外人的确不是我带进来的呀!”一边挣扎着一边被人束住手脚,投入坪里一只正高烧着柴火的巨鼎里,发出惨烈的叫声,不一会儿,声音就低了下来,再后来,就渐渐无声无息了。 于涛没有想到自己的冒失竟然会带给旧日朋友这样的惨况,心里很害怕,急忙跪下来请求饶命。他这才看清原来这个少女竟然就是刚才被自己搂在怀中的那一个。但是少女并没有吩咐别人杀他,反而让人取出一套仆人穿的粗布衣裳,对他说: “既然江随川因为犯错而被处死了,以后你就接替他的位置吧!”于涛生气地站起来说:“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怎么可以像猪狗一样被人随意使唤呢,你干脆杀了我吧!”他才说完,忽然觉得脸颊非常疼痛,原来那少女已经从座位上飞掠下来打了他几个耳光。她笑着说:“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死亡才是悲惨的事情啊!”说着嘴里就发出喃喃的念咒声,于涛只觉得胸腹里似乎有千万根针在绞扎,痛苦难当,他忍了很久,却发现因为四肢乏力,自己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终于涕泪齐流,重新跪下来说:“我愿意做你的奴仆。” 过了三年,于涛已经和一个训练有素的奴仆没有两样了。即使从事卑贱粗重的活,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心思。在那少女,也就是荷七姑裙下,像他这样的俊美而驯服的青年有很多。有时候七姑故意问他:“你以前是计划怎么样过完一生的呢?”于涛便会恭敬地跪在地上回答说:“我生来就是为了服侍主人的呀!”这样的话和他以前哄女孩子所说的,都一样不会让他脸红,看上去仿佛就是真心真意的所思所想。七姑的手段真是令人叹服呀!每天晚上七姑会召一些不同的奴仆进自己的房间服侍自己,每个被召见的人都忧心忡忡,生怕稍有不慎惹恼了她,所以显得格外尽心尽力。七姑的责罚非常残酷,有一次某个青年甚至因为进门以后,指甲缝里留着在厨房切菜时留下的青菜碎末,结果被活生生砍断了双手,因为七姑由此断定他是不洁之身。她每天就像对待猪狗一样对待着成群的俊秀奴仆,不是用鞭子抽打,就是恶狠狠地大声责骂,从来没有好脸色。她时常对于涛说:“我无法整天展开笑容,就是因为天下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正在不断地污损着世间的女子啊!”她像皇帝一样纳妾,风流成性,残忍好杀,喜怒无常,所有男子能够享受的世间乐趣,她都一一想办法获得。 荷七姑精通蛊术,善于利用微小的事物侵入人的身体,继而达到控制别人精神的目的。以于涛的所见所闻,这种手段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御。他唯一见过能够与荷七姑对抗的,是一个叫做沈凤凰的女子。这女子突然在某年中秋节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潜入山谷,问于涛说:“你愿意恢复自由身吗,如果有勇气的话,我们可以联手谋划一番,或许可以致荷七姑于死地。”于涛因为过于害怕荷七姑的手段,根本不相信眼前的秀丽女子能够治住荷七姑,就拒绝了她的提议。沈凤凰摇摇头叹息着说:“你真是一块无法雕琢的朽木啊,难怪师妹对世间的男子如此轻贱!”于涛这才知道她是荷七姑的师姊。他答应不把沈凤凰的秘密说出来。到了晚上,月上中天,整座山谷在月辉下仿佛镀了一层白银,层峦叠嶂的山水分外秀美。七姑出来赏月,突然从水中跃出一团白色的光影,正打在她的胸口。受到重击的荷七姑倒在地上,居然变成了一枝竹竿。原来这是她的化身之术。沈凤凰为了这一击,在水中潜伏了整整一个对时,怕荷七姑有所觉察,就像水里的鱼虾一样只是稍微地摆动身体,这样的技能已经世所罕见了,结果仍然失败,所以很失望地站在荷七姑化身的那枝竹竿前说:“世间男子真是不能相信呀!”马上化为一道银光飞上了天空。 她的逃跑遭到了荷七姑的阻截。两个女子在半空中化为银光,纠缠在一起,飞剑相击所溅迸的火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繁密,看得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儿,突然其中一道白光幻作五彩之色,仿佛陨落的流星一般朝地面坠去,另外一道白光紧随而去。那道彩光才接触地面,突然轰然爆炸,就像焰火一般,万千支亮晶晶的长针四散而飞,大部分刺中了那道白色剑光。在一声惨啸中,白光猛地摇摇晃晃消失在天际。地面上现出荷七姑笑盈盈的模样来,她很得意地说:“师姊的剑光固然精纯,但却防备不了我这来自上古神魔所传授的幻术啊!”大家这才知道她取胜了。从此更加地诚惶诚恐,不敢稍有异心。 于涛因为向荷七姑告密,本以为会得到荷七姑的信任和奖励,谁知道却遭到更加残酷的刑罚,挨了一百下鞭子。荷七姑对他说:“这就是一个不守信诺的男人应该得到的结果啊!”于涛垂着头,半句话也不敢分辩。 过了几年,被荷七姑掳掠而来强行征为奴仆的江湖俊秀青年更多了,于涛的身份愈发变得卑下低贱起来,经常被打骂着做那些倒马桶洗衣裳的工作,食物也不能保证,只能在受宠的同伴用完饭以后,囫囵地吃些剩饭剩菜。他时常在背后抹着眼泪回想起以前在江湖上纵横谈笑的生活,觉得那简直就是一场大梦。有一次他在菜园里浇粪的时候暗自垂泪,被荷七姑撞见了,荷七姑高兴地说:“现在你明白世间的女子是怎么受苦的了吧!我只不过是代替那些被折磨的女子们教训你们罢了,否则的话,人间的公平怎么体现出来呢?”她的话听上去虽然偏颇,却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这一年的春天,于涛在砍柴的时候遇上一个迷路的俊秀公子,穿着做工细致精美的绸缎道袍,腰带上镶嵌着巨大的红色玉石,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其中一个随从惊讶地叫道:“这不是使刀的于涛吗,我们曾经在盘云山庄一起喝过酒的呀!”于涛羞愧地转过脸去,含糊着不肯承认,但那随从不肯相信,再三盘问,就连那个容貌俊美得像神仙的青年道士也好奇起来,于涛只好害怕地叮嘱说: “你们还是赶紧走开吧,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他暗暗揣度,以这位青年道士的模样,如果让荷七姑撞见,一定难以幸免。 谁知道青年道士掐指一算,却淡淡地笑着说:“原来是从上邪古洞里得到了半本神魔秘笈的荷七姑!听说她借此修炼异术,连沈凤凰也吃了大亏,我和她是旧相识,故人见面,是很好的事情呀!”当时就兴味盎然地要于涛带路,一边笑着对于涛说:“荷七姑为人倔强,总是认为世间的女子受到太多不公平的待遇,你一定因行为不检而吃了不少苦头吧!”于涛脸红着垂下头,不能说话。那个认出他的随从,名叫葛平,当年也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刀客,现在却投入道门开始修习上乘的道术,命运如此不同,于涛只能怨责自己过去的不检点。但他私下里仍然担心这青年道士不能保全名节,再三劝阻。青年道士笑着说:“你也许不知道卓无尘的名字,但海外方丈仙山总应该有所听闻的吧!以荷七姑的能力,是奈何不了我的。”于涛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果真遇上了救星,喜出望外地请求卓无尘把自己救出魔掌。卓无尘似笑非笑地说: “你以为你落入荷七姑的手中,是偶然发生的事情吗?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因果关系的,正是因为你对世间女子的始乱终弃才会有今天的劫难啊!”于涛讷讷地低头,无法回答,这才明白原来他身边的许多同伴都是因为喜欢招惹女子却又不负责任,才被荷七姑捉来,受尽折磨。 卓无尘见到荷七姑后,两个人在谷中的池塘前聊了很久,说话的声音很小,根本无法听清楚,最后荷七姑发出清脆的笑声说:“好吧,既然我辩不过你,那么就让我离开吧!”说着身子就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云层深处。于涛等人这才明白自己的命运如此轻轻巧巧就得到了改变,纷纷叩首感谢卓无尘的无量功德,要求跟随着他一起修炼道术,卓无尘很洒脱地说:“世间一切都是有缘法的,不可以强行改变,你们还是各自回家吧。” 于涛回到家乡以后,彻底改变了以前做人的浮躁佻脱,尤其对女子彬彬有礼,不敢有半点逾越规矩的举动。过了两年,娶了一个相貌平凡的女子为妻,妻子是不通武功的乡下人,脾气很暴躁,经常摔碗掷盆,对于涛打骂不休,于涛根本不敢反抗。有时候鼻青脸肿地出门,邻居们都嘲笑他说:“难道世界上的道理都反过来了吗!”于涛却很认真地向他们解释说:“人与人都是平等的呀,如果我打骂她,天下的女子就真的太可怜了!”大家都笑他愚蠢极了,他自己居然不觉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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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半尺罗
东海的渔夫罗某,五十岁时,妻子才怀上身孕。临产的夜里,天空有五彩祥云降落在他家的屋顶,人们纷纷说这是吉兆。结果孩子母亲却因为难产血崩而死。人们又认为这是凶兆了。孩子出生以后手掌很大,到了七八岁的时候,虽然没有发生别的变化,但手掌比正常人长很多,展开就像一把蒲扇,有半尺来长,因为父亲姓罗,渔民们就叫他半尺罗。其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他的手掌竟然已经有一尺长了。 半尺罗的性格迂痴木讷,别人开玩笑地诳骗他,他总是信以为真,而且对父亲非常孝顺恭从,半点也不违逆。 他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邻居的儿子跑来戏弄他说:“有人在海上看到一个醉醺醺的老头儿,独自在摇船,模样很像你的父亲啊!”半尺罗就急忙驶船去寻找,却不知道父亲此时正卖了鱼在酒馆里和人猜拳呢。 摇着船出海没多久,海面上忽然刮起了大风,把渔船吹得偏离了航道,在一片茫茫的水域中随波逐流着。过了两天,顺风到了一个从来不曾听闻的岛上。半尺罗上岸细看,只见满眼繁花,都是不曾见过的品种,随风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就像浓烈的酒一样,竟然让人久闻之后有醉意。岛上泉石冷冽,有如仙境。 一个相貌奇特的鱼脸老人发现了他,把他带到一个山洞里,老人的另一个同伴很惊奇地盯着半尺罗的手掌说:“有这样一双巨手的人,属于天赋异禀,我们不应该把他撕裂了作为晚餐呀!”说完就出洞了。 半尺罗这才知道自己差点儿被人活生生吃掉,顿时魂不附体,战战兢兢。洞里幽深阴暗,零零星星散落着一些人的尸骨,那鱼脸老人用来喝酒的器具,居然是用人的头盖骨磨制而成的,吓得他缩在角落里发抖,不停地求饶,哭着说:“我死了不要紧,七十岁的父亲日后靠谁才能活下去呢?”鱼脸老人温和地给他端来饭菜,半尺罗虽然饿得厉害,却不敢食用。鱼脸老人大笑着说:“你既然很想活着侍奉父亲,为什么却要饿死自己呢,这不是很矛盾吗?”半尺罗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就大口吞咽食物,结果鱼脸老人又讥嘲地说:“贪生怕死而又饰以堂而皇之的借口,这真是太虚伪可笑了。” 过了几天,一位被鱼脸老人的同伴尊称为“宗主” 的中年男人来看半尺罗,问他:“你愿意师从于我,学习那种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广大神通吗?”半尺罗垂着头,不愿意答应也不敢拒绝。中年人笑着说:“你的父亲已经被我派人接到了城里,过着锦衣玉食、仆佣成群的上等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人的际遇虽然一半由命运来决定,另外一半也在于自己能够聪明地掌握各种契机呀!”说完就背着手出去了。半尺罗这才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心里也很仰慕神仙那种云随风生的境界,就答应了下来。他这才知道眼前的中年人竟然就是魔教中地位非常尊崇的“青木教*主”谢中天。 已经拜师进入了魔教,没过几年,在谢中天的悉心指导下,半尺罗就显示了他与众不同的过人禀赋,融会贯通了种种魔教法术。他迂讷坚忍的性格更使他很轻松就达到了同门师兄弟修炼多年也没有达到的境界,而且练成了一种上古魔法“巨木神手”,能借着天生的巨掌幻出一座迷人心神的巨木阵,威力之强大,同道中人几乎没有人能够抵御。这种功法属于阴阳五行中的秘技,同道中传说也许只有“离空洞”的金大佛才有克制的方法,但这两个人始终没有碰过面。 最初学习法术的时候,需要每天凌晨捕捉五种有毒的蛇虫,活生生吞食下去,半尺罗觉得很困难,而师兄弟都认为很简单,安之若素。他只有痛苦地逼自己强忍着,克服性格里的恐惧、畏缩等弱点,居然慢慢习惯了。 后来修炼更艰深的法术时,得掠夺海边渔民家的婴儿吸吮天生的纯正精血,半尺罗觉得这太残忍了。谢中天却告诉他:“平凡的人出生以后,迟早要面临死亡,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根本没有不同。你不觉得活得长,在人世间受到的折磨每天都在增加吗?平凡人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七种苦无法避免,我们是为了行善才帮助他们解脱的呀!”半尺罗从小没有读过书,现在觉得师父的指点好像为他拨开了迷雾,让他见到了人生的真谛,突然懂得了更深层次的道理,就死心塌地地开始掠杀婴儿,并且渐渐固执地相信,让那些本应受苦的婴儿早日得到解脱,而不惜让自己双手沾满血腥,背负着邪恶的杀孽,这其实是最大的一种慈悲。 十五年过后,半尺罗的魔道法能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别说是同门师兄弟,连那些成名已久的前辈也远不是他的对手。曾经有人见过半尺罗与正道峨眉派的长老宁心子在一座悬崖上对决。那一年宁心子一百二十岁,所练就的“宁心引”大法,是道教正统的御雷之法,竟然在与半尺罗对决的最后因为久战不胜而使了出来。只见他从天空招来五道迅急的天雷,轰然往半尺罗身上炸下去。半尺罗却仗着天生巨掌,硬生生把五道雷光敛收于掌心,飘然而去。观战的人都知道半尺罗的退遁当然是因为敌不过宁心子修炼两甲子的天雷功法,但能在破解天雷的轰击中全身而退,已算是很了不得的修为了。 消息传到魔教中,很多人都向谢中天打听半尺罗的伤势,有些人甚至说:“以他的天赋,现在到了如此骇人的程度,过不了几年,只怕连宗主您也不是他的对手了,要防患于未然啊。” 结果说这话的人被谢中天活活地撕开胸膛吃掉了。半尺罗很感激师父对他的信任,就更加诚惶诚恐地侍奉师父了。 某一年,传说有一宗宝物“紫心印”到了解除封印破土而出的时候,地点居然应在海外方丈仙山上,那是道家很多高人聚集的地方,魔教经过周密的布置,倾巢而出,大举进犯。半尺罗在这一战中显得格外突出,竟然以个人的力量在海面上布出了庞大的巨木阵,据说那一股股青气阴森森地从海面上一直高升入空,形成不可逾越的屏障,很多正道的高手因为不能越过这道屏障突围而出而惨遭杀戮,谢中天也正是借着半尺罗的帮助,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对付当时方丈仙山上功力最高的领袖人物石道人,两个人的法术都有毁天灭地的威力,打得性起的时候方圆几十里水域竟然没有能够逃生的生物。 也许是因为相生相克的缘故,修习土性法术的石道人在受到魔教的阴谋暗创后虽然竭力而战,仍然没有胜过谢中天,两人最后进入了苦苦相持的阶段。在这样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半尺罗因为担心师父的成败,大显神威,将一只巨手化为五棵顶天立地的大树,杵在石道人胸口,并且炸出五道极其威猛的天雷,观战的同门都大惊失色。这五道天雷赫然竟是当年宁心子用以轰击半尺罗的道家天雷,竟然被半尺罗收藏在掌心这么多年没有爆裂,真是从不曾听闻过的神通啊! 果然,石道人受到这样的重击,立即粉身碎骨。但青木教*主谢中天却顿着脚生气地说:“半尺罗,你误了我的大事啊!” 大家这才知道由于半尺罗急于攻杀石道人,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那座用来阻止方丈仙山的道人逃遁的巨木古阵也失去了威力,致使石道人的元神借着一种很神奇的方法变成一条游鱼潜入了深远辽阔的水底,再也无法拦截了。而且随着石道人捕捉一线生机及时逃逸的,还有不少修为精湛之极的正道中人,其中也包括当时声名如日中天的方丈仙山下一代接班人卓无尘。 半尺罗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马上跪在谢中天面前请求自行了断。他这时的法力其实远胜于由于力战石道人而筋疲力尽的谢中天,态度却谦卑惶恐,魔教中人都为他可惜,只说如果他能够把握机会铲除谢中天,魔教的首领本应该属于他。 谢中天没有处罚半尺罗,只是叹一口气说:“这是冥冥之中我用尽了所有的计谋和力气也不能违逆的天意啊!”然后取出“紫心印”交给半尺罗,飘然离去,从此再也没有和魔教来往过。人们猜测他大约是因为与石道人一战,心力俱残,根本不可能有实力在江湖上硬撑下去了。但数十年后又有人在泰山顶上见过谢中天,他坐在一株松树下闭目打坐,过了不久,树下的一块石头居然化为人形,恍如当年石道人的模样,提着一张棋盘,和谢中天相对而坐,谈笑风生地下起棋来。 至于半尺罗,他的行为就更奇怪了。得到紫心印后,他并没有接掌青木教的领袖位置,反而大笑着说:“谢中天,你到底是误了我还是度了我呢?”说完就从东海的海面上消失了。 之后半尺罗用了十年时间把那方紫心印炼化,使之化为一颗紫色的心形印迹贴胸而收藏。他退出魔教之后,由于先前声名过盛,有很多正道人士四处寻找他,某次在北方的一条江里,有个擅长水术的游历僧人曾见过他独自坐在江心,身子就像游鱼一般摆来摆去,身体的位置却并没有因为水流而变化。游历僧人觉得很奇怪,试图接近他,结果被震开了,感觉半尺罗就像水中的一道天雷般不可碰触。这个僧人与离空洞的金大佛有师门渊源,就把消息告诉了他,结果金大佛只是淡淡地说:“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还是不要接触为好。”其实知道内情的人知道他是和半尺罗斗过一场的。当时金大佛据说已经是应付过三次天劫的半仙之体了,却仍然没有胜过半尺罗,最擅长的天罗金指虽然点中了半尺罗的胸口,却被那道紫心印挡住,半尺罗毫发无伤。金大佛诧异地说:“像紫心印这样的法宝是能够通灵的,难道半尺罗果真是一个受到上天保护的人吗?”就停止了这次比试。 半尺罗一百岁的时候,那道护身的紫心印突然离体而出,飞回了方丈仙山。从此他就失去了任何法力,一双巨手居然也变得正常,无论是形态还是动作都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他隐居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里,每天早上喝一碗酒,然后出海捕鱼,看上去并不修习养生之道,也没有刻意地追求成仙之术。忽然有一天,天上降下五彩祥云,半尺罗肉身得以解脱,竟然飞升成仙了。 知道半尺罗经历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人的一生,虽然际遇很奇怪,但始终看不出将要超越生死,得道成仙,难道世间有些事情果真是被注定了的,不管怎么样的善恶行为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吗?那么渺茫的命运,就未免太让人看不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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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英宁
英宁是武昌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非常喜爱剑术。由于身体羸弱,总是生病,吃了很多灵丹妙药都不见效,反而因为药气积郁在体内,更加弱不禁风。父母担心这个宝贝女儿会夭折,就依照当地的风俗,找了郊外一座尼姑庵替她收魂做法事。庵主竹隐师太观察了英宁的面相说:“她是与佛门有缘的人,为什么相纹却如此紊乱多变呢?如果你们放心的话,请允许我收她做弟子,或许可以仗着佛门的庇护免去灾劫。”于是把英宁留在了庵中。 竹隐师太出家之前,本来是江湖上“水榭十三盗”中的一名,精通剑技,因为被佛门宝瓶尼度化,觉今是而昨非,遁入空门,隐居在汉江边。英宁得到了她的剑术传授,因为这方面的悟性远超常人,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英宁已经可以一剑刺九穴,发力取位不会有丝毫的偏差。她的师父叹息着说:“可以了!”大概是因为此时的英宁已经有她盛年时的风采,她再也没有可以教她的绝技了,便把英宁赶离庵堂,让她回到父母身边。 英宁当天就打点行李,神色正常而举止伶俐。恰好竹隐师太从前的一个闺中密友袁夫人到贵州的深山去采药,顺道拜访故友,见了英宁十分喜欢,得知缘由后,就很高兴地说:“恰好我这次进入深山,豺狼虎豹出没,凶险异常,英宁既可以作陪,又兼能保护我的安全,真是再巧不过了!”问英宁的意思,她也很愿意得到一次出外闯荡的机会。 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袁夫人在庵中小住了三天,临别前,竹隐师太忧心忡忡地对她说:“英宁这个女孩子和寻常人不一样,对人对事都没有特殊的感情,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仿佛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看她在我庵中生活了十多年,朝夕相处,马上就要离别了,脸上却连一丝忧戚之色都没有!对她的父母,也是如此的淡漠无心。你要帮我时常约束她,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啊!”袁夫人微笑着说:“这种对人和事物毫不牵挂的性格,不正是暗合了佛门所谓的 ‘放下、舍得’的真谛吗,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竹隐师太无奈地说:“可是英宁的命运不是没有波折的呀!这种清苦自守的性格,一旦在某种契机的安排下被破除,那就太让人担心了!” 十多天后,英宁随着袁夫人进入了深山。由于袁夫人所寻找的药草十分奇异罕见,往往需要深入到荒寂险恶的山林深处,甚至到悬崖峭壁才能见到踪迹,一路上非常辛苦,但英宁始终没有半点怨言,袁夫人就更加喜欢她了。 所寻找的药草中,有一味“火莽竹”,世人都没有见过,其实是一种长着许多须足的短竹,生来具有灵性,居然就像活生生的小动物一般,白天躲在阴凉的地心深处,到了夜晚才会钻土而出,迎着夜风,沐浴月光,完成生长过程。袁夫人根据一本古图谱,守了七个晚上,才测算出它出土的具体时间和位置。这天晚上便和英宁埋伏在那里,事先用草药把全身的衣裳发肤都熏了一遍,大约是用来遮掩人体的气息,唯恐惊走了通灵的草木吧。 这夜恰好是月圆时分,四周景色清宁,锦原秀野,清泉白石,都在一层夜雾的笼罩之下,迷离如仙境。英宁潜伏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隐隐约约传来微弱的笑声,没等她明白过来,袁夫人微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说:“灵草现身了呀!”英宁马上按照她的吩咐张开手掌,摊出一块很大的织网,将四周罩了起来,果然见到网中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不住跳动着,发出很细微的哀鸣声,定睛看时,却是一段横倒在地上的短竹,周身红彤彤的,长满了须根,就像一团火焰一般,正在罗网的笼罩下左冲右突。眼看是没有路可以逃生了,便蓦然往地底钻下去,那些须根仿佛人的手脚一般,不住在泥土上扒动着,但是袁夫人已经施了术,把地面变得金铁一般坚硬,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过一会儿,它似乎垂头丧气地回过头来,向英宁哀叫了两声,声音凄惨动人,但英宁没有被它打动,只是坚持不断地收束手中的罗网。那株火莽竹眼见没有办法逃生,突然猛地朝一块山石上撞去,身体中溢出一些白色的浆汁,仿佛已经死去了。英宁惋惜地说:“这真是想不到呀!”准备伸手去把它捡起来,袁夫人急忙跑过来拉住她说:“可不要中了计!”让英宁继续收网,自己却在一边喃喃地施咒,在火莽竹的尸身周围画了一个碧绿的小圈子,这才跟英宁说: “行了。” 英宁按照袁夫人的指点,取出一双用白玉做成的筷子,夹住火莽竹的尾部,这才发现它在不断地扭动,根本没有死亡的迹象,但是因为玉石恰好天生是能够克制它的物品,所以它不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逃脱。这样一株草药也真是太狡猾了,如果英宁把它当做死物伸手去捡拾,一定会被灼伤,它也会顺利逃掉的。 刚把火莽竹收入一个干净的玉瓶中,草丛深处的一块青岩上忽然传出尖利的啸声,生气地说:“是谁在偷我的火莽草!”紧接着就跑出一个老太婆,赤裸着身子,下身围了一块树皮,满身都长满了银白的长毛,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莹莹的光芒,五官也更接近猿猴。刚一接近英宁,就发出一道白光击打她的手腕,速度快得就像石头相碰迸溅出火花,玉瓶儿掉在地上,却让袁夫人用缩地成寸大法抢先捡了过去。英宁很不服气地提剑冲上前去,施展剑术反攻,保护袁夫人。但是老太婆把她所有的攻势都轻轻松松化解了,她平素所引以为傲的刺穴快剑毫无用处。袁夫人趁机跑开,格格笑着说:“猿姥姥,你我虽然有宿怨,但你也不要轻易欺侮后辈,她可是另有来历的人呀!”说完,竟然离开了。 猿姥姥气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带走了英宁,说:“火莽竹本是我养了六十年的通灵药草,现在既然失去了,就让你的师门带着它来交换你的自由吧!” 英宁的武功与猿姥姥相比较,有云泥之别,毫无反抗余地。她很惊讶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快速的剑术,觉得开了眼界。 她跟着猿姥姥翻山越岭,到了一座危耸的高崖上居住下来。由于山势非常险恶,只有猿姥姥才能借着山藤的悬荡上下通行,英宁没有逃走的机会。过了一年,依然没有袁夫人的消息,英宁和猿姥姥这才发现她们上当了。袁夫人根本没有把英宁被扣押羁绊的消息传给竹隐师太。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不过英宁因为性情淡泊,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反而与猿姥姥相处融洽。 她向猿姥姥讨教剑术,论说剑术的快捷迅急,江湖上有一个叫杜百变的剑客,似乎是个中翘楚。猿姥姥很不屑地说:“他不是我的对手。”原来五年前她曾经慕名找杜百变比试过剑术,两个人都以快打快,猿姥姥凭借着猿猴般的灵巧身姿取得了胜利。她把英宁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又隔了一个月,恰好杜百变因为办事经过这里,猿姥姥为了证明她的剑术,就带着英宁去试剑。可是杜百变这时候已经得到了余青鸾的真传,剑势变得迟滞缓慢,根本不能够再做到传说中的闪电之速。猿姥姥的剑光就像一条条蹿动的灵蛇,急风骤雨般将他罩住。她的剑术是从猿猴的灵巧攀爬动作中悟出来的,灵活多变,英宁看了以后大为受益。可惜的是杜百变竟然后发制人,单凭缓慢却又准确有效的守势就完全消解了所受到的攻击。 这一战大约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最后猿姥姥终于耗尽了气力,气喘吁吁地想要休战,这才发现杜百变的剑法就像一匹无始无终的流水一般,连绵不断,根本没有她停歇的余地,只好鼓着余力继续作战。又过了两个时辰,猿姥姥已经面色苍白,似乎随时有可能脱力而死,便求饶说:“我认输了,请饶恕我的无礼冲撞吧!”杜百变这才停下手来,脸上露出微笑,此时他的身体就像山岳河流一样沉稳,呼吸就像正在睡觉一样安稳而富有节奏。猿姥姥长长叹息了一声说:“我已经很尽力地在剑道上刻苦修习了,更上一层楼却困难得就像镜中的花朵一样渺远不可及,难道果真是外界因素分扰了心神吗?”就把英宁托付给杜百变,如猿猴一样跳跃着从树枝上飞走了。 后来猿姥姥果真独辟蹊径,练成了一种古怪的剑气,比先前的猿姥剑法更有摧毁力,而且已达到了根本看不到实质剑光的程度,算是人世间快到极致的剑法了,后人把她这一脉称做“无痕猿仙剑”,后辈有几个练成的,在江湖上大放异彩。只是不知道这种快剑和杜百变的慢剑相比,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跟随杜百变没多久,杜百变因为孤男寡女同行很不方便,就专程把英宁送回了武昌。 竹隐师太见到英宁,大吃一惊,说:“我听袁夫人说你私自离开她,去追寻探访高人的踪迹,想要窥得真正的剑法秘密,很为你担心。现在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真是再好不过了!”就把她留在庵中。英宁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说是父母年迈需要侍奉,就回到了家里。她的父母和兄长都喜出望外。 她这一趟出行,遭遇奇特。猿姥姥和杜百变都相继教了她许多剑技上的秘诀,经过两年的时间,英宁居然把这两种剑术融为一体,算是到达了更高的境界。 因为她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附近听闻她清丽容貌的人纷纷上门提亲。有的是家财万贯的巨贾,有的是腹藏诗书的儒生,但英宁都一一回绝了。父母很为她发愁。 又过了一年,英宁的哥哥得了一个粉嫩可爱的胖儿子,英宁整天带着他睡觉、玩耍,比他母亲更加溺爱。到了侄儿三岁的时候,哥哥嫂子又有了一个儿子。她突然在孩子枕边留下一本剑谱,推开窗子连夜离家出走了。父母这才知道英宁是下定决心不嫁人的,这几年留在家中大约是来报答生养的恩情吧!所以到了家丁兴旺的时候她便放心离开了。父母虽然为此伤心落泪,但已经明白英宁从小就是一个托生在自己家中却与佛有缘的孩子,他们也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英宁从竹隐师太那里打听袁夫人的行踪,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袁夫人隐身的茫虚山灵若洞。袁夫人精通各种幻术,机关布置和奇门遁甲的技巧非常高超,即使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总是有办法及时脱身逃走。很多年前她就是因为盗取猿姥姥用来炼剑的一颗“化血石”,双方结下了怨仇,但因为她行踪飘忽而善于逃逸,猿姥姥也拿她没办法。 找到袁夫人栖身之地后,英宁在洞外她的必经之路上潜伏了七天七夜,整个人就像化为了洞外的草木一般,纹丝不动,直到本身的气息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到了这一天,恰好是月圆的夜晚,趁着袁夫人出洞汲取清泉,她骤然从掌心撒开一张罗网将袁夫人罩住。并且马上抽出剑来逼住她的咽喉要害。她的行动迅速果断,比猿姥姥的速度毫不逊色,袁夫人绝望地哭泣说:“我当年真不应该背弃你而离开呀!”哀哭着请求英宁允许她改过自新。英宁笑着说:“你现在的举止谋略,和当年火莽竹没有丝毫差别呀!”唯恐迟则生变,很利落地就割下了袁夫人的首级。 袁夫人因为多年浸淫在药物之中,尸体隔了很多年也没有腐烂。某年被在山中采药的人发现了,那无头的尸身就像半棵树挺立着,身上蕴生了各种形姿不一的奇葩异卉,所散发的浓香居然让发现尸身的采药人醉倒在地,过了好几天才悠悠醒转。 江湖上有好事的人,特意跑到四川唐门报告了这个消息。原来袁夫人本是唐家旁支的后代,因为唐门对毒药的研究很深入,她也就略微懂得了一些制药方法。郎君是当时以幻术著称的黑道人物,绰号叫做“花眼狐狸”,被人诛杀后留给袁夫人半册《天幻大卷》,袁夫人居然据此而成名。 唐门本来就是亦正亦邪,全凭自己好恶的一个门派,得知消息后倒并没有报仇雪耻的想法。只有后来被称为“糖菩萨”的唐梦白,当时自诩剑术精深,居然不远千里寻找英宁的踪迹。英宁听说了这件事情后,淡淡地说:“这是一个比我更痴于剑道的人呀!我不能和他进行生死对决,因为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将会成为我在剑道方面领悟突破的一个心理障碍。”始终躲着唐梦白。有人评价说,英宁的剑术或许是比不过唐梦白,不过她一介女流,居然有这样的胸襟气度,对待恶人毫不手软,对待强手懂得进退,在漫长悠远的练剑生涯里一定会有成就的。唐梦白本来是不依不饶地追找英宁,忽然有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终于放弃了这无聊的举动。有人说是因为英宁终于让他见识到了剑法的另一种境界,也有人亲眼见过杜百变出手击退唐梦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湖流言太多,也没有办法去一一细究。 又过了几年,竹隐师太突然在某个冬夜去世了。女尼们听见半夜有人在庵堂抚棺而哭,掌灯相视,赫然是英宁及时赶了回来。这一年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容颜清婉秀丽,就好像十六岁初离开庵堂时的模样。只是背上那支剑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她拿过剑。英宁此后便留在了庵里。一天,午夜有一帮贪色匪徒找上门来,当时英宁正在打坐,坐在蒲团上,随手摘下一页佛经,居然将不同的字印在了众人的眉心。众匪徒受惊而退,回去以后互相细看,眉心字迹居然洗之不去,仿佛天生的一般。其中有两个素来强横胆大的,也不放在心上,虽然不再进犯竹隐庵,却依旧我行我素,某年两人携手在苏州作案,半夜里准备去一户人家采花,突然在月光下发现彼此眉心的印记变得血红,正觉得惊诧的时候,猛地听见一声轻微的爆裂,两人同时眉心如中一剑,颅裂而死。这也许就是佛法中所说的伏魔神技吧? 曾经引度过竹隐师太的宝瓶尼,有一次因为某件事情路过庵堂,特意看望了留在庵中的英宁,笑着打量她说:“你命纹里的那些纠缠,已经消磨得干净了!能够斩断和杜百变之间没有结果的情缘,不是普通人有能力做到的,这是比练习剑术更高的人生境界啊!”世人这才知道英宁和杜百变之间仿佛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情事,只是两个当事人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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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方友松
荆州书生方友松,生性倜傥风流,喜欢在青楼出没,拥着美色喝酒,兴致尽了才舍得离开,对求取功名利禄之事不太上心。别人都笑他没出息,只有当时的太守周义山,对他很是赏识,说:“这样至情至性的人,是不能用世俗标准来衡量的。”经常用上等的宴席招待他。 城南有一座废园,相传是后来被江湖上誉为“天下剑主”的李前溪幼年习剑之所,荒弃了很多年。传说经常闹鬼,夜半时分鬼影幢幢,车马喧嚣,到了天明却踪迹全无,恍如春梦。附近知道底细的都不敢去住,只有方友松,有一天在妓院里喝醉酒以后,狂放地拍着胸口说:“我可以让你们看看读书人的正气,是邪污的恶鬼不敢靠近的。”就提着一壶酒独自推开园门进去了。 废园的房间布满灰尘,他也不打扫,推开窗子,借着天光惬意地喝着酒,提笔写了一篇《讨鬼赋》,对仗工整而语句精练华丽,其中有句子说:真正有胆识的人,是不会把鬼当做异物的,反而更不分彼此,和鬼一同居住、生活,甚至彼此嫁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酣畅淋漓地作完赋后,墨迹还没有干透,方友松就呼呼沉睡过去了。一觉睡到天黑,醒来以后酒意去了大半。四周万籁俱寂,草虫啁啾,带着一股阴寒的气息,他自己也觉得凄冷阴郁,就赶快点起了蜡烛,不敢再睡觉。这才发觉自己挥毫写就的《讨鬼赋》不翼而飞,心里对此又惊奇又疑惑。忽然有人用手指叩响窗棂,说:“先生既然胆大,愿意要我们姐妹作陪,共度良宵吗?”方友松慨然开门,说:“这并不让我有所顾忌。” 两个女子自称大小秀。大秀穿着红色软绡衣裳,小秀则身着鹅黄锦缎裙,都显得风致翩翩,言笑如仙。她们准备了美酒佳肴,邀方友松在园中赏月,并且从绣囊里取出古琴弹奏,用以助兴。方友松左拥右抱,十分快活。小秀问他说:“你觉得我们姐妹的姿色如何?”方友松赞叹说:“我想天上的神仙女子,也不过如此呀!”大秀吃吃地掩着嘴笑,对小秀说:“如果这个人见到了四妹,会怎么样呢?”小秀忙竖指在唇边,向她使眼色。方友松瞥见了,觉得好奇,暗暗记住了这件事。 因为方友松每天和大小秀厮混,周太守听见了传言,就派人把方友松叫来,对他说:“耽于美色而一事无成的人委实太多了,我为什么如此器重你呢?是因为你能够在不遂人意的时候保持平稳的心情,在恣意作乐的场合中又有一份独醒的心态,这是以后有出头之日的表现,但是你现在居然和鬼魂混迹一处,贪图美色而失去志向,太让我不放心了!”方友松解释说: “她们并不是鬼魂啊!”周太守微笑着说:“那我就找人试一试吧!”方友松仗着周太守对他的赏识,继续辩论,结果周太守断言说:“如果你不是被迷了心窍,怎么会说出这样混账的话呢!鬼魂这样的东西,如果能够安分守己,我也许能做到不管不问,但现在既然连你都迷失了神智,我就不得不铲除她们了!” 方友松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当做笑话,晚上说给大小秀听,结果大小秀顿时脸上失色,说:“这是与离空洞的金大佛有渊源的人啊!”马上收拾东西要离开,方友松大惊失色地说:“你们并不是鬼魂,为什么要如此恐慌呢?” 小秀说:“难道打着正道旗帜的人士,果真只诛除鬼魂?人世间的标准,总是掌握在强势的一方,如果不合乎正道的标准,那我们和鬼魂也没有什么两样呀!”方友松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次分别也太突然了,要我怎样面对呢?请多在此地停留两天,让我去找周太守辩论一番,也许可以说服他。”两个女子也恋恋不舍,三人缠绵在一起,过了很久,大秀才说:“我们本来是湘西巫教的弟子,因为受伤避难才躲到这里来的,万一行踪暴露,会有性命危险。不过,既然我们之间的情意已经深厚若此,就赌上一把吧。”于是三人继续饮酒畅聊,直到天蒙蒙亮,方友松才离开。 第二天下午他去找周太守,结果周太守不在府中,到了晚上再投帖拜见,仍然没见到周太守。方友松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跑到废园去,对大小秀姐妹说:“这都是我惹出来的祸端啊,你们还是快逃吧!” 大秀神色冷静地说:“已经来不及了,这个园子的四周已经被布下了‘降妖斩魂阵’,以我们姐妹的修为是逃不脱的,你还是快点离开,免得受到了连累。”方友松流着泪不肯松手,说:“我是愿意和你们同生共死的。”小秀笑着说:“你还没有见过我们四妹,现在说死,不是太令人惋惜了?”就施术把他送到了园外,不管方友松怎么想办法,都再也进不去了。 到了黄昏,废园附近阴风怒号,黑云低垂,仿佛即将有暴风雨来临似的,而城中别处却天气晴朗,街坊都吓得逃开了,只有方友松守在门口不肯走。天黑的时候,果然天空密布有如织网般的雷电,雷电不断向园中轰炸,但园中始终有一幕青光罩着。撑了两个时辰,那幕青光终于被击破了,天气也突然变得晴朗,一轮明月重新跃上了天空。方友松已知道大小秀姐妹没有生还的可能。他推开园门进去,果然见到大小秀的尸体躺在园子里,想到佳人昨夜还与他谈笑风生,不禁心如刀绞,就抱着尸体不肯松手。周太守派人召见他,他也没有遵从。 回到家以后,方友松筹集了一笔钱,准备好好地埋葬大小秀姐妹。往废园去的路上,他遇见了一对陌生的青年男女,两个人都风神俊逸,神光湛湛,好像图画中的神仙眷侣一般。因为他们非常出众,方友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女子就问他说:“你一定是荆州城里以才气过人而著称的方友松吧!”方友松觉得很诧异,也有心结交,于是互相行礼通报了姓名,青年男子叫香传,女子叫香丰。初初相识,居然很是投缘,二人问方友松准备去哪里,方友松就据实说了,香氏兄妹互相看了一眼,请求方友松允许与他同行。方友松支支吾吾地说:“刚刚认识就带你们去见识死人的尸体,似乎是很不知礼节的举动呀!”香丰却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是不拘小节的人。” 到达废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是薄暮,方友松惊讶地发现园中摆放的尸体竟然消失了,正在惶惑不安时,却在废园一座被题名为“忘机亭”的亭子里看到一个女子,瘦削高挑的身子笼着一层黑纱,脸庞就像芙蓉花一样皎洁美丽,神色冷漠,脸色苍白。方友松回头对香丰叹息说:“我先前说错了,误以为你就是画中神仙,其实真正比天仙还要让人惊艳的,就是眼前这位美人啊!”双眼痴痴地望着那女子一动不动。那女子很生气地说:“你真是一个鲁莽轻率的男人啊!本来我听闻了姐妹的死讯,已经心如刀割般地难受了,现在更为大秀和小秀感到不值。你既然对她们毫无情意,也就算了,还要勾结所谓的正道来伤害她们的性命,身为结拜姐妹的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方友松想要解释,却听见香氏兄妹哈哈大笑着说:“你就是传说中将要执掌湘西巫教的鬼女子吧,对世间的妖邪一定要斩草除根,我们正好在等待你的出现呀!” 方友松这才知道香氏兄妹竟然是杀害大小秀的凶手,感到百口莫辩,便闭上眼睛等待鬼女子杀死自己,而且很安详地说:“我从她们姐妹口中听闻过你的名字,一直非常倾慕,现在让我死在你的手下,我觉得很高兴。”香传很不高兴地对他说:“愚蠢的书生啊,你不知道这样的死法是很没有意义的吗?我不会让她杀害你的。”说完就拔出剑来攻击鬼女子,香丰也在一旁协助。这兄妹二人的道术非常高强,剑法灵活多变,四周顿时风声大作。方友松远远避到角落里,看见鬼女子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啸声,身子就好像一缕烟雾似的散了又聚,令人无从捉摸她移动的方向。她衣袖里有一只摄魂铃,不住地发出丁丁冬冬的响声,节奏怪异紊乱,仿佛能够控制人的呼吸似的。 看了一会儿,方友松觉得眼睛酸疼无比,急忙把视线移开,发现草丛中用许多法器摆放成一个阵势,想必这就是用来镇杀大小秀姐妹时施展“降妖斩魂阵”所需要的布置了,就趁着三人没留意,把一只小鼎掀翻了。 被方友松一直关注的鬼女子,袖中不断冒出森森的雾气,随着咒语的持续,那股雾气愈来愈浓,到后来竟然笼罩了很大一片地方,根本看不清人影。只听见香传说: “这个妖孽大约是想要逃走了!”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玄光就冲上了天空,香丰急忙跑到布阵的角落里,看到掀翻的小鼎,脸上变色说:“你做错了事情呀!”香传也很惋惜地说:“这次我们是借助着师门秘传的法宝,准备妥当了才能够和她对抗的,结果仍然让她逃走了,湘西巫教神出鬼没,日后一定会遭到她的报复,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后果啊!”但是方友松一点也没有悔过的意思。 因为鬼女子的事情,周太守也对方友松失望极了,说:“我原以为你即使不求取功名利禄,至少还能够凭借着读书人对于是非的分辨能力来为人处事,谁知道你果真是一个不堪雕琢的人呀!”从此与他断绝了来往。 方友松独自一人住在废园里,突然转了性子似的,再也不在勾栏烟花之地出没了,很认真地读书,希望从中得知人世间的黑白是非。某天夜里,他忽然在忘机亭的一根石柱下发现地道机关,掌烛进去,意外地获得了李前溪一次返乡藏留的一本剑谱,上面详细述说了上乘剑术的演练修习方法,方友松借着这本秘笈修炼了三年。 剑术修炼成功的那一天,方友松离开了废园,背着剑去寻找离空洞的具体位置,找了大约六个月,忽然在路上遇见香氏兄妹,双方言语不合,动起手来,方友松居然很轻松就取得了胜利。天下剑主李前溪的秘笈果真是不凡啊。 香氏兄妹自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方友松却淡淡地说:“比别人强劲却又不压制打杀,这才是万物得以集生在同一个世界的道理啊!”把剑收回鞘中,扬长而去。 后来有人曾在湘西辰州附近见过方友松,他正在四处寻找当地巫教的祭祀地点,想必是为了和鬼女子见上一面吧,不知道有没有如愿以偿。正道人士都说,这样一个有天分的书生,又获得了惊人的剑术,已经算是上天眷顾,为什么却想要堕入魔道呢?真是太不知自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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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chow
2011-01-28
鬼女子
湘西巫术本是魔教的一个旁支,风格诡异,平常人不敢接近。就连当地的百姓,谈论到巫教的种种奇异之事,脸上也不由浮现出敬畏的神情。 荆州书生方友松到了辰州以后,四处打听鬼女子的行踪,却没有收获。他所寓居的客栈的老板听说了他的事情,惶惶不安地对他说:“请客人你停止这个不明智的举动吧!像方先生这样才貌非凡的读书人,本来应该在城市的花园里,倚着栏杆一边喝酒一边写诗,为什么要跑到这样的穷山恶水吃苦受罪呢?” 方友松哑然失笑说:“你所说的,难道不是我以前的生活吗?事实上,人生由于际遇的变化,心态也会发生转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像这样的变化并非自身所能控制的,所以你就不要管我的事了。” 客栈主人听不懂他所说的道理,忧心忡忡地叹息着摇头离开了。但方友松觉得他的神色异常,追上去询问究竟,却遭到了拒绝。他认为客栈主人是为了谋取某些利益,便趁夜买了上好的肉和糕点登门求教,客栈主人却把礼物扔了出去,隔着窗子说:“我虽然只是粗莽的山野之人,没有办法利用腹中诗书来求取功名利禄,但论到做人的道理,我还是略微明白的。我现在生气的不是因为你的礼物太轻贱,也不是因为你轻视了我这个人,而是因为你这样轻贱自己啊!” 方友松听到这一番话,内心觉得既惆怅又愧疚,但满腹的相思却促使他根本无意于其他的事情,寻找鬼女子的心思一如往常般的坚定。 但为了达到目的,他佯装回心转意,每天和辰州有名的读书人交往答谢,吟诗作赋,畅意于山水之间,仿佛领略和享受着当地风物的乐趣。并且有意地收拾行李,显示出离开此地的意思。 临行前的夜里,方友松约了客栈老板在后园里喝酒,借着酒意说:“我在此地借住期间,承蒙你给予很好的照顾,心中的感激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次离别,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够重逢,依我平日的观察,先生恐怕也不是常人啊。” 客栈主人已经有了醉意,含糊地点点头,说:“既然你已经决定离开了,我就索性告诉你吧,其实我当年也是巫教中人啊。你所要寻找的鬼女子,是与我源出一脉的同门师妹,她的为人非常清倔高傲,纵使先生这样的良材美玉,也未必能看在她眼里,我是担心公子你深陷其中,才希望你速速拔身的。” 方友松故意惊讶地说:“原来她竟是这样的女子!早前我曾见过她一面,美貌的容颜使我满心倾慕,现在知道了没有结果,我也就死心了。” 客栈主人微笑着说:“这才是理智的举动啊!其实鬼女子修习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巫术,她是湘西巫教未来将要执掌门户的弟子,日后或许成仙或许入魔,根本不可能与凡人通婚交好,你能够醒悟抽身,再好不过了。”方友松很有兴趣地说:“我来到湘西,接触了许多平常难以见识到的风物,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太多从书本上不能获知的事情,这样的游历将会使我的人生丰富许多,不如先生多给我讲一些吧!” 客栈主人酒后也有兴致,便大略说起了巫教的种种逸事。说到意气飞扬处,禁不住解开衣襟,给方友松看,方友松这才发现客栈主人胸口居然有一个透明的巨洞,恰好在心脏的位置,不由大惊失色。客栈主人苦笑着说:“像我这样的无心之人,想必见多识广的方公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吧?这是十年前我在一位仇人布下的陷阱中受到的巨创,当时已经死去了,如果不是鬼女子的回天之术,我怎么还会有机会回返人间呢?只是可惜了我这一身功夫,从此不能再施展了。” 方友松这才明白客栈主人在维护自己的同时,也藏着保护鬼女子的私心,怕自己情之所至,做出有碍鬼女子修行的事情来。他暗暗一笑便告辞了。 离开辰州后,方友松并没有出湘西,而是与一队贩卖茶叶和盐的商人混迹一处,进入深山老林,餐风宿露,过上了苦不堪言的山野生活。打听到了巫教的某个祭坛的位置后,他就趁着半夜悄然前去探听消息。苗族的巫术对于外来气息有很灵异的感应,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行踪,结果方友松大施神通,居然以一支青钢剑连伤了十七人,从容逸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终于引起了巫教的怒火。当时执掌巫教的正好是鬼女子的师傅,江湖上称做“伤夫人”的,据说这个女子已经修成半仙之体,练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功法,贞烈霸道,一旦出手,若不伤人,必定伤己,决无转圜余地。由于具有一往无前与敌偕亡的气势,江湖上少有人敢与之对抗,就连当时在魔教中名盛一时的青木教*主谢中天,也对湘西巫教推崇备至,私下对别人说:“如果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是不要和伤夫人扯上干系的好。”后来他的门下出了个杰出的弟子半尺罗,魔教各个支派都纷纷传说将来真正能够扛起魔教大旗的莫过于青木教了,但谢中天却摇头说:“我这个弟子虽然终将得道,走的却并非魔教的道路啊,而且以他的功力,又怎么有机会胜得过得到湘西巫教真传的鬼女子?伤夫人二十六年后将遇刺而死,接替她掌管巫教的,将是鬼女子啊!” 鬼女子得到如此高的评价,令魔教中人大为意外,从此深具戒心,果然尽量避让三分,鬼女子的声名也因此更盛于前。 得知了方友松的消息,鬼女子若无其事地对伤夫人说:“这个人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他与大小秀姊妹有过一段情缘纠缠,如果让我出手杀了他,恐怕对我有所不便。”伤夫人知道她与大小秀姊妹自小情谊就十分深厚,于是欣然笑着说:“我杀了他,可以吗?” 鬼女子拍拍巴掌说:“您的决定很正确。” 伤夫人满意地说:“我本来是担心这个人会牵动你的情愫,让你误了向道之心,让巫教后继无人。现在的结果让我放心了。” 鬼女子走后不久,恰好方友松听说了一些传闻,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遇上了伤夫人。他那传自李前溪剑谱的绝世剑法,一向所向披靡,神奇莫测,伤敌无数,在伤夫人手下却好似积雪向火,尽数被制。高手相争,棋差一着便缚手缚脚,方友松每发一剑,便遭到伤夫人雷厉风行的回击,不仅伤敌未成,反而在身上多留一道剑痕。他挣扎着激战了百余招,全身上下已是千疮百孔、血流如注,远远看去倒似疯了一般。就连心肠坚硬如铁的伤夫人,也不由得收手喟叹说:“你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明明是没有胜算的,为什么还不退缩呢?” 方友松毅然决然地说:“我对鬼女子的倾慕之心,是死亡不能阻止的。” 伤夫人冷笑着说:“现在我看到你的一片诚意了,可是你难道不知道鬼女子根本无意于你么?” 方友松淡淡地笑着说:“我只管交付我自己的真心真意,她那方面怎么想,并不是我所要考虑的,所以你也不必为我可惜。” 伤夫人冷漠地说:“天下大多数的可怜女子,终生所追求向往的,不正是你这样的痴情人么!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有机会得到深厚的爱恋,就一定要飞蛾扑火般回报,那对于女子来说,是更可悲的事情。所以你对鬼女子的感情,一点儿价值也没有。”说着就要动手杀死方友松。 此时方友松由于身体受到一次次剑创而失血过多,奄奄一息,但他临终前忽然神志清醒,明白如果自己就此死去,恐怕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空。脑海里顿时记起李前溪剑谱的末页曾记载着一项很奇异的功夫,叫做“悲徘徊”,一时间福至心忽开,身体就像一只受伤离群的大雁般扭了几扭,竟然诡异地从伤夫人眼前消失了。 其实这种逃生之法,乃是“天下剑主”李前溪当年背井离乡、众叛亲离之际,万念俱灰仍存一线斗志时,禅修灵悟,兴之所至而独创的术法,与世间所能接触到的各门各派隐身逃逸术法有完全不同的方式,所以就连身为巫教教*主的伤夫人竟然也无从追溯。有趣的是,李前溪昔年创造这种逃生术时,虽然心中所存留的意愿与方友松大相径庭,但生死险恶的境况与绝处求生的心意却不谋而合,才使得方友松能够顺利而完整地把术法施展出来。 方友松逃离伤夫人的巫术诛杀后,一路潜踪匿形,躲在深山中不敢现身。他伤势过重,在连夜的倾盆暴雨之下虚弱之极。这一夜跌跌撞撞在深山里冒雨行走,远远望见前面一星灯光,似是座寺庙,惊喜之下拔足飞奔。等到他湿淋淋地摸黑连滚带爬挣扎着跑上前,才发现那是一座非常古怪的客栈,屋檐下高高挑着一盏气死风灯,鲜红的灯光在雨中呈现出一团圆光,洞开的客栈大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更奇怪的是门口既然有灯光,客栈的大堂却黑咕隆咚的,就像一只张嘴的怪兽,阴阴惨惨。方友松打了个寒噤,由于雨势过大,只好抬脚进了门。 这一路奔跑使他耗费了所有的气力,进门便靠在朱红的门板上大口喘息着。时值秋深,草木凋零,风寒雨凉,方友松只觉得遍体有如火炙般滚烫难受,教穿堂风一吹,身子更是有如筛糠一般,呼吸一窒,差点儿晕了过去。幸好他得自李前溪真传的炼气法门帮助他守住了一口丹田之气,勉强能提起精神去掩门避风。 刚刚把半扇门合上,黑暗中就有呼呼的风声扑了过来。如果是平时,方友松只须身子略向前趋便可闪开,但这会儿他浑身发软、四肢无力,竟然给那硬邦邦的物体砸个正着,顿时跌倒在地,紧张之中,倒也生出不少气力,攥着那物体逃出门外。定睛细看那东西却是一具尸体,脑门上贴着一张朱砂符,尸体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板心连同耳、鼻、口都点着朱砂,这是以巫术镇其七魄三魂。方友松在湘西待的时间不短,顿时明白这是苗族巫教著名的赶尸,那么这间古怪的客栈自然也是专为赶尸人所设的赶尸客栈了。 为免生事端,方友松准备离开,正在此时,他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悠悠醒转,眼前却立着一个青气绕体的玉人儿,不是鬼女子又是谁呢? 方友松又惊又喜,顿时生出气力,握住鬼女子轻灵瘦削的手腕,流着泪说:“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也许要误会像我这样的一个书生,既然与大小秀有了床笫之欢,见到更俏丽的仙姿便移情别恋,真是个不可靠的浪子!事实上,在遇上你之前,我怎么会知道自己所要找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感情的归宿,请求你允许我陪伴在你左右吧。” 说着就抱住鬼女子不松手。 正在纠缠的时候,伤夫人忽然闯了进来,指着方友松愤怒地说:“你这个蠢笨的书生,既然有了一线生机,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偏偏还要逗留在此地等待死亡的来临?莫非这一切都是天意么!”说着就从袖子里飞出一条银线,直取方友松的喉咙。 方友松自知必死,引颈闭目,听得耳畔一声脆响,睁开眼睛,却看见鬼女子用束发的一只玉钗刺中了伤夫人所发的暗器,那是一块薄如手帕、约有巴掌大小的银制物件,仿佛是个活物一般,被串在玉钗上,仍旧挣扎乱跳。 伤夫人不满地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鬼女子微微笑着说:“这个人既然愿意陪伴在我的左右,我就成全他好了。”说着就朝手中的玉钗吹了一口气,伤夫人所发的银帕居然受到她的控制,飞速旋出,割断了方友松的喉管。方友松气绝之前,用手扶住喉头的伤口,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打了个手势,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 伤夫人刚刚满意地点点头,那块银帕忽然从方友松鲜血飞溅的喉管处飞出来,同样也割断了她的喉管。 鬼女子站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说:“师父,这个人是我所喜欢的,就像他所说的道理一样,在遇上他之前,我是预先不知道自己会有爱情这么一回事。既然你一定要我杀他,为了遵从师命,我只好亲自下手。但是请恕我要为他报仇。” 被割断喉管的伤夫人,一直站在原地,喉头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看上去仿佛完全没有受伤似的。等到鬼女子把话说完,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就在点头的瞬间,喉头的鲜血有如飞箭一般射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死去。此时距青木教*主谢中天当年预言她遇刺身亡之时,正好过了二十六个年头。 那以后鬼女子正式执掌了湘西巫教。令人讶异的是她终年怀揣着一盒朱砂,驱赶着两具尸体,一具是方友松,一具是伤夫人,好像这两个人一直活在她身边,一直陪伴着她似的。 某年,方友松曾投宿过的辰州客栈的主人在春日郊游时远远见着一抹黑影掠过去,疑心是鬼女子,急忙大声招呼,那抹黑影从半空中降落下来,果真是她,容颜比先前更加苍白,身体也愈发显得弱不禁风,浑身上下不断涌生着阴森森的黑气,想必是巫术已有了大成。客栈主人叹息着说:“你既然能够把我这样的无心之人救活,为什么不救活你最亲爱的两个人呢?” 鬼女子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站在原地不说话,但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仿佛厚厚的屏障似的,没过多久,那场突如其来的弥天大雾就阻隔开了她和客栈主人。过后人们发现湘西巫教换了主人,鬼女子已不知所终。有人传说她已经悟得了阴阳变化之道,去到阴间与方友松重续前缘了。但这说法过于无稽,难以令人信服。 最奇妙的是湘西巫教新的掌门人蛮香姑,虽然年约十六岁,但性情直烈,道心坚定,所修炼的恰恰正是伤夫人昔年不留余地与敌偕亡的巫术,甚至眉目也神似伤夫人年轻的时候,令人疑心是伤夫人借着某种契机重生了。 据说湘西巫术中有“借阳”的法术,可以用活人的性命抵扣死者的短寿,但由于阴阳之道太过于玄秘莫测,法术施展开来太凶险,这种法术早就已经失传了,那些精于巫术的高手私下猜测,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女子以余生的阳寿换取了伤夫人的返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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